宋以惗他们几个回到家时,天已近黑,看见门口堆了许多东西,大部分都是菜。
他们知道是什么人送来的,每次回来都会遇到这种情况。
“吃不完,就送我这老头点儿?”
声音从身后传来,是一位五十来岁的老人,却比同龄人看起来要老很多,不修边幅,笑起来眼角出现许多道褶子,眼里饱含着沧桑,却依旧明亮。
宋家和他没有关系可寻的,唯一相似的可能就是,他们都是从外地搬到龙泉里的。
不过,宋以慎真的给他了。
“当然要送了,不如,您跟我们一起吃晚饭吧?”宋以惗开口邀请道。
她是真心邀请的,就像往常一样,而老人也像以前一样拒绝了。
“不了,你们吃,我拿回去自己做。”
不知为何,宋以惗总能从老人眼中看出凄凉和欣慰的感觉。
凄凉好理解,年纪大了,上无高堂,下无子女,又没有妻子,孤零零一个人生活。
可这份欣慰,因何而起,从何而来?
真是个奇怪的老头。
她只知道老人自称姓樊,跟他们一样,原本不是村里人,是突然某一天搬到他们家对面的,具体是什么时候她不记得,但那是她辍学之后的事情。
她能看出樊老并无恶意,甚至还帮忙看门。
的确是个怪老头。
其实这怪老头姓樊,名正泉。
他们进去后,樊正泉转身往家走去,眼角挂着泪,嘴角却挂着笑,一遍又一遍地感慨道:“像……像啊……”
他找到老朋友们的后人了,但除此之外,他这具残躯还能做什么呢?
帝京的敌对势力太大,他敌不过的。
告诉他们真相又如何?他们只是无辜的孩子,就像现在这样,以宋家儿女的身份活着也挺好的,起码不会有生命危险。
“那丫头也是恩人啊……”
樊正泉打听过,宋以惗不是他朋友的遗孤,但后来的确是宋以惗撑起了那个支离破碎的家。
宋家。
“姐,我晚上跟你一起睡。”宋以恬抱着枕头从一楼某个房间出来,往宋以惗房间去了。
楼下三室两厅,楼上三室一个书房,还有一个露台,是专门留给柿子树的。
宋以恬有自己的房间,但是她已经习惯了和宋以惗一起睡。
宋以惗一般默认,因为宋以恬也没有给她反驳的时间和机会。
所以就只有宋以慎和宋以恂住二楼了。
宋以恪也在一楼。
乡下的夜晚比城里静谧,可以伴着葡萄藤爬上架子的声音入睡,可以听着风穿过柿子树叶的婆娑声入睡,有时也可以和着虫鸣蟋蟀声入睡……
但是今晚,宋以惗却从梦中惊醒,淡淡地喊了一声“三哥”。
她还沉浸在刚刚的梦中,望着天花板平复了很久。
见宋以恬睡得正香,便独自起身,悄悄去了院子里坐下。
她交叠着双手放在胸前,低头默念这个称呼“三哥”,努力回忆着梦中的情景,却无论如何都勾勒不出那人的轮廓。
抬头望去,星河垂野,月色祥和,无人知晓她心底的疑惑。
那人,那景,不是她第一次梦见,很熟悉却又很遥远。
梦中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女孩五六岁,男孩应该大两岁,有时会带着小女孩一起放风筝,有时会带着小女孩一起去池塘钓鱼,然后被大人发现了就一起低头挨训,其实是在偷笑。
她只知道小女孩会喊小男孩“三哥”,可小男孩每次说的话她都听不清。
若只是梦到这些,她是高兴的。
可更多时候,她梦到的是小女孩独自站在长长的队伍旁边,似乎是在等什么人。然后有两个模糊的人影过来和小女孩说话,并塞给小女孩一个炸鸡腿。
再后来,小女孩一直哭着喊“三哥,三哥,我要找三哥……”
宋以惗不知道梦里的小男孩是谁,小女孩又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梦到这些。
可她会跟着心痛。
那家店的队伍排了很长很长,长到她一眼望不见“三哥”,长到“三哥”听不见她的哭声。
每次梦醒时,她才发现那一声声“三哥”是从自己嘴里喊出来的。
她为什么会把自己带入那个小女孩?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似乎忘记了很多东西,包括她是谁,她从哪里来。
只记得到宋家后她成了宋以惗,宋家是她记忆的起点。
那在来宋家之前呢?
这些亦真亦幻的梦,让她无从查起。
“姐……姐——”
这迷迷糊糊嘶吼出来的声音是宋以恬在半梦半醒间挣扎。
“怎么了?”
宋以惗回到房间的时候见宋以恬抱着被子已经占了她的“领地”。
宋以恬依旧紧闭着双眼,不知道伸出哪根手指胡乱指了个方向,“你手机……”然后没声了。
这确定不是在说梦话?
她今天坐了一上午高铁,午饭后又跟几个兄弟“打架”,又坐了两个多小时车回老家,实在是困得厉害。
见状,宋以惗走过去给她拉了下被子,拿上床头柜上的手机往外走,顺手关了灯,回到葡萄藤架下。
此时已是凌晨三点整。
是严柘打过来的未接电话,宋以惗拨了回去,“怎么了?”
“惗姐,你还没睡?”听声音也就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睡过了,醒了。”
严柘羞愧,“不会是我……”打电话吵醒了?
“不算是。”是她先醒的,“还没关门?”宋以惗转了话锋。
“刚关。哦,我想起来了,阿婆又来了,就关门前,”这都大半夜了,“我们劝她也不会听,惗姐你知道的,她听你的。”
严柘口中的“阿婆”是一位住在“逍遥游”背面隔一条街的小卖铺婆婆,年逾古稀,无儿无女。
“嗯。”宋以惗应了一声,若有所思。
“阿婆半夜过来送她亲手做的糕点,我们这儿又不缺,她肯定是想见你,但没开口,放下就走了。姜森和段休把阿婆送回去了。”
“逍遥游”是饭店,是酒楼,而且是江南第一酒楼,自然不缺吃的。
“对了惗姐,有一位姓封的先生,说想查一个消息。”这才是他连夜打电话过来的原因。
“什么消息?”宋以惗只是随口一问,对此没有太大兴趣。
这也正是严柘好奇的地方,“他说明天要亲自过来一趟。不过,郑殊柯查了他的号码,是从建中打过来的。”
“建、中。”似乎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地方,“那我明天过去一趟吧。”她确实挺长时间没有过去了。
“好嘞。”意料之外的喜悦,“等你啊,惗姐。”
宋以惗继续沉默望着夜空,她还是想查查梦里的人。
如果那个小女孩是她,那“三哥”又是谁?
可她要怎么查一个模糊不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