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竹清晰地记得,那天是3月29号,一个普通的星期一。
和设计师们开完早会后,她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里,做今年秋冬季节款式的开发企划。
办公室外响起嘈杂的声响,不一会儿就停下来了。
是孙月,她正在为新客户的单子发愁,自从夏竹把手中的一个小客户分配给她跟单做设计后,她的烦恼和脾气多了不少,似乎还没有真正学会怎么调节自己的压力。
夏竹任着她去,只在关键时刻拉住脱轨的她,像当年哈努培养自己一样。
每每看到职场中的孙月,夏竹总能看到自己过去的影子,那个时候的日子并不好过,学校里学习到的知识在市场中不太一样,需要学习很多东西,基本是从头开始。
加上夏竹的英语成绩并不好,她也是花费了不少努力,才学会跟人用英文交流的。
其中,哈桑的功劳不小。
但说白了,夏竹和哈桑是互相成就,哈桑也在夏竹那里学会了用中文与人交流。
“噔”的一声,手机信息提示音在耳边响起,打扰到夏竹的思绪。
她微微皱眉拿起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界面上显示出一则新闻推送。正当她准备将新闻的消息提示功能关闭时,新闻标题的几个字吸引到她的注意力,她将界面拉回,认真看了一眼。
上面写着——末落帝国季氏长孙去世,死于意外车祸。
夏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她点开新闻一看,文章的第一分段写明了:季扶生于当地时间的昨日凌晨,在纽约街头发生车祸,和同车女伴一起丧命,车祸现场惨状不堪。
季扶生一张过去被偷拍的照片放在文章中间,那是他在山里采集植物时拍下的照片,一身迷彩装,背着一个鼓鼓的双肩包,他的笑容带着一丝俏皮,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整篇文章,不过寥寥数百言,就将季扶生短暂的一生介绍完。轻描淡写的字里行间,全是他悲苦的身世和过去,末尾还提及到他对社会的无私贡献。
一时之间,夏竹的脑袋一片空白。
在办公室外又一阵嘈杂声中,夏竹退出新闻界面,打开搜索引擎,查找这一则新闻的真实性。
翻来翻去,最终在一则报道中看到车祸现场的视频截图照片,季扶生的一头白发被鲜血染红,他靠在方向盘上,面朝着副驾驶座上的女人。
车窗玻璃被撞毁,其中还有部分痕迹像是重物敲击留下来的。按照这篇报道提到的“阴谋论”,季扶生并非死于普通的车祸,也许是“追杀令”导致二人丧命的。
手机屏幕上的光芒在她的眼中渐渐模糊,她猛地按下电源键,随后匆匆将手机藏匿进一堆手稿中,仿佛这样就能将季扶生的离去一同掩埋。
这样的消息对夏竹而言,不啻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卷走了她的美好设想和憧憬,只留下一片荒芜。她曾经以为,只要再等一等,或许会有不一样的事情发生。
可这一刻,夏竹变得蹉跎,五光十色的泡泡均已破灭。
季扶生这个人,好似就从没来过她的生命中。
夏竹握着铅笔,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她的内心,开始了一场自我编织的谎言,默默重复着自己的信念:他逃过了那么多个劫难,怎么可能会死?
他们怎么可能会死?
明明都已经……
夏竹紧紧闭上眼睛,痛苦与希望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将她的喉咙紧紧束缚,使她无法呼吸。
一阵沉重的脚步走来,接着便听到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夏竹睁开眼睛,抑制着内心的情绪,她抬头看到哈桑走了进来。她扬唇而笑,问道:“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哈桑走到她的面前:“你还好吗?”
夏竹一脸坦然:“我挺好的啊,怎么了?”
他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接着拉动旁边的凳子,坐在她的面前。他盯着她看,几次张嘴却不发声。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你好像在看犯人。”
“我只是……”哈桑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夏竹的脖颈看。
夏竹反应迅速,立即拉扯衬衫领子,遮挡住脖子,她玩笑道:“你变态啊,这样盯着我看?”
哈桑挪开了目光,抓起桌面上的一个火柴人小摆件把玩,他说:“uncle leah上次来荔城,跟我说过一句话。”
“说什么了?”
“他说,离别是每个人一生中常有的事情,要学会看开。”
夏竹点了点头,赞许他的说辞。
实际上,夏竹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原因。哈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看着吊儿郎当,没有半点成熟的模样,可是一有事情,他会义不容辞地出现。
夏竹转移话题,询问起肖青的情况:“肖小姐最近怎么样?”
“不知道。”
“你也不关心她一下?”
“她在姥姥那里当小孩,暂时不需要我这个小孩。”
两人相视而笑,又聊了几句,哈桑就离开了。
临近下班的时候,夏竹大口大口呼吸着,总觉得有一块大石头压在自己的胸口上。
她克制了许久,一整个白天都将注意力放在工作上,刻意不去思考任何关于季扶生的事情。随着外面的天色逐渐不再明朗,她还是被感性侵袭。
夏竹点击鼠标,将电脑页面上的邮箱退出,重新搜索季扶生的最新消息。
终于,花费了很长时间,才在国外某个社交平台上看到季扶生的新闻。
一名中年男子穿着黑色的西装,站在镜头前接受采访,他潸然泪下:“这两个小孩子是我的忘年交,他们是非常好的年轻人……”
夏竹越是盯着这张面孔看,越发觉眼熟,是在赛车场为季扶生缝合伤口的医生。
视频中的背景,正值黄昏。是在一个墓园里,镜头一扫而过,季扶生和刘漂亮二人的墓碑并列在一起。
夏竹暂停视频,将墓碑上的文字放大了看,她又搜索墓园的位置,是纽约上州西切斯特县哈茨代尔郊外的芬克里芬墓园。
看着看着,夏竹立即暂停自己的行为,将所有的搜索记录删除掉,不再去思考这件事情。
又一次,把自己扔进自己编织好的幻象中。
下班时间一到,夏竹便麻利收拾东西,走出了办公室。
在电梯门口,夏竹遇到了米娅,她迎上前来就是一句:“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啊。”夏竹扯起唇角,玩笑道,“你跟哈桑真奇怪,我又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怎么都来关心我?”
米娅欲言又止,很快就将这个话题过去。
回到家,夏竹陷进了迷茫和痛苦,那种感觉随着时间越积累越多,久久无法停止。
夏竹常常碎碎念道:“他还是没能解出谜底,果然,他不太懂诗词一类的射覆。”
她尝试着用各种方式去逃避现实,看电影、吃美食、甚至是喝酒,或是运动起来。但还是无法阻挡自己的情绪,遂而只能躲在被窝里痛哭。
最终,她卸下了伪装:“季扶生,我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