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说话方式。
莞春草不以为然:“这多好,省得跟人废话了。”
她说:“我告诉你,什么胸啊屁股缝啊鸡啊蛋啊都一样不论男女,那都是借口,都是为了不想听他们废话的借口。”
“只要别人跟你废话的时候你不想听,你就那么说。”
“别说你的牙缝里有菜叶啊什么的他还得跟你掰扯一会,你就说他屁股缝宽,他听了保准不会再说话。”
究其原因还是:“大家太害羞了,扯点鸡啊蛋啊胸啊,就害羞得不行,哪还好意思说点别的,这样你就不用听废话还不用跟对方啰里吧嗦个没完了。”
“这方法很好用,我推荐给你。”
许慕余看着她,突然想到了刘妈。
她对刘妈,好像也是这样。
每回刘妈说到一些地方,她不想听,就胡扯一些荤话应付刘妈。
对他,似乎也是这样?
“你……”
许慕余还是盯着她看,他能感觉到,她那么应付人那么懒得听的本质是,拒绝无效沟通,拒绝重复性沟通。
她不喜欢跟人进行重复且多余的沟通,她也讲究效率。
而这种效率源于,工作。
并且是非常严谨精明的工作。
莞春草也盯着许慕余:“我什么?”
许慕余问她:“你从前,还做过什么工作?”
她说过她并没有一直在屠宰场,那么出了屠宰场后她还做了什么别的工作?
莞春草闻言,脸耷拉下来:“我有点不想说了。”
不是很愉快的经历?她说了她换工作换得很频繁,难道是又遇上了屠宰场那种事?
许慕余正想扶着她的腰问问。
莞春草已经推开他的手一个翻身从他身上翻下来,翻到旁边跟他并排躺着。
许慕余扑了个空,什么也没抓住。
他又连忙看向她。
他问了不该问的?
“也不是,就是我不爱说这段往事。”
莞春草不想回忆,因为光听到她频繁换工作别人肯定会说她不是个踏实肯干的人。
事实上她换了那么多工作,她也觉得她好像不是那么踏实肯干。
“……”
莞春草又看了看许慕余:“我不想说。”
许慕余也在看她,看她的表情似乎有点小委屈小别扭。
他没打算让她露出这种表情,既然不想说就不说。
他撑着床翻过身:“没事,我们睡觉吧。”
“好。”
莞春草双腿在底下踢踢许慕余的腿,把他的腿踢直了,就把自己的腿搭在他身上说:“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
两人面对面躺着,许慕余还以为她不高兴:“你不是不想说?不想说,我们就睡觉吧。”
“我刚才是不想说,可是我一想到我能把腿搭在你的腿上,我还能随时摸到你的身体,我还是可以说下去的。”
莞春草摸摸许慕余的小脸:“还能那么摸摸你的小脸,我更开心了。”
“我开心了就愿意说了。”
她的不开心和开心也就那么几秒吗……
许慕余看着她:“……”
“我说过,我们家很穷。”
又摸了许慕余小脸好几下,莞春草才舍得放开。
她放开手平躺回去:“我妈身体不好,全家就我爸一个劳动力。就是加上我,也没什么用,我还得上学。”
“我们家的田地也就那么点,给我妈买药再加上供我和我妹读书,还有外债,我们家过得捉襟见肘。”
许慕余能看得出她的心情有些失落,可她平躺回去,他要抓也抓不住她,只好就这么侧躺着盯着她。
莞春草望着天花板回想起那段时光,心情确实不好:“不过日子好歹也能勉强过下去,我妹妹上了重点初中,我也上了大学。”
“后来有一天,我妈去邻居家唠嗑,好客的邻居好心地从冰箱里拿了两块西瓜给我妈吃,我妈盛情难却吃了,当时没什么事,到了晚上就吐血了。”
“她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次吐血,进了icu三回,抢救过来后,又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才回家。”
莞春草说:“那时候的我们家,就像一块榨干的海绵,就是拧碎了也挤不出一滴水来。所有的钱都花光了,再借钱人家也不肯借了。”
“因为这么多年,我们家都是还了再借,借了再还,人家知道我们经济并不好,所以不愿意借。”
“最后我爸借了我爷爷的棺材本,才补上了我妈的住院费,我妈才能继续住院。”
许慕余眉头倏地皱起,没有再犹豫,被子里的手抓住了她的手。
莞春草回握住了。
那日子有多难过,只有亲身体会才知道。
“当时我刚上大一还在学校,我爸不肯告诉我我妈住院的事,还是有一回我爸忙着给我妈取药,说漏了嘴,我才知道这件事。”
她说:“那时候我妈快出院了,我才知道我妈住院,当时我就请假回去了一趟。”
她没有看到她爸是怎么厚着脸皮去跟人借钱的,也没有看到她爸又是怎么狠心去借到了她爷爷的棺材本,更没看到家里剩的那点值钱的东西都卖了。
她去到医院的时候,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看起来什么事也没有,我妈就像是每次去医院正常看病一样,脸色很好,我爸的心情也很好。”
他们没有一丝异常,但是莞春草还是看出来了:“我们是一家人,最了解我的是他们,最了解他们的也是我。”
就算嘴上不说,但是身为这个家的人,莞春草太了解他们了,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家的变化,也发现了这个家的窘迫。
“后来,我什么也没说,我妈出院那天我帮他们办理出院后,我就回了学校。”
莞春草的手在许慕余的手心里收了下,她盯着天花板说:“一个星期后,我又回来了。”
退学回来的。
没跟任何人商量,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这么收拾好东西回到了家。
许慕余震惊得无以复加。
她、她怎么会?
莞春草还记得那年,她二十岁。
她说她要南下,去打工,不读书了。
“我爸妈听到后,第一次动手打了我。”
莞春草轻声笑出来:“我妈小时候抽我,都是让我站在凳子旁边再抽,这样她每次抽我的时候都会抽到凳子并不会真的打到我身上,就那么吓唬吓唬我。”
“除了那一次,她拿着木条第一次抽到我身上。她让我滚,滚回学校,滚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她说她还没死犯不着要我一个女子不读书来养她,就是她死了也不叫我回来给她戴孝。”
那都是气话,莞春草知道:“我什么话都不说,我就说我要出去工作,让他们同意。”
“我妈打到她哭得上不来气,我爸接过了木条,也打了我。他叫我回学校不要在家里碍眼,说我除了读书我会什么,家里把我惯得成那样我会做什么,他让我快回学校,不回学校就滚出这个家,去哪都行去找我亲爹妈都行,总之不要来他们家。”
莞春草仍是站着不肯认错,只是让他们同意。
“后来,我爸把木条都抽断了见我还是不吭声,就把我赶出门外。”
莞春草记得那天下了场雨,后来听网上的网友们说:“叫什么‘彩虹雨’。”
彩虹雨?许慕余沉闷的胸口忽地一惊,握住她的手滞了下。
随后,他更加握紧了她的手,他把她紧紧搂进怀里,藏在双臂里,他的下巴贴着她的发,拧着眉听着她说下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叫彩虹雨,大概是因为边下雨边出彩虹,而且那一次的彩虹是最盛大的,最漂亮的,那一年也就下了那么一场吧。”
莞春草跪在屋檐下,看过了那场彩虹雨,也看过了夜晚的星空,她听着鸟叫虫鸣,跪了一个下午,又跪了一晚上。
“夜晚,除了虫子在叫,就剩我爸妈的哭声了。”
莞春草知道他们不可能会同意,她是在逼他们同意,用苦肉计。
她也知道他们舍不得她受皮肉之苦,他们更舍不得她真的不读书出去吃生活的苦。
和她知道他们一样,他们也知道他们不松口,她就会跪到天亮后独自收拾东西走了。
“所以他们最后还是开了门,还是见了我。”
莞春草转头对上许慕余心疼不已的眼神,她说:“我爸卖了我们家最后一只出生刚十几天的小猪,用换来的钱送我上了火车。”
“从送我出门开始,我看见我爸偷偷抹了好几回眼泪。”
她笑说:“可我一次也没哭。”
因为她知道,会变好的。
事实证明,一切都变好了,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好。
除了她。
她也在变好。
只不过变好的方向……有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