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当日。
花香芬芳的暖阁中官眷们围坐在一处说笑,往常三五成群的贵妇们今日却皆环绕一人。
京城不乏贵胄,如安国公夫人与秦夫人便各自为营互不相扰,但今日却都毫无芥蒂的围坐在崔氏身边。
只要崔氏归京,她第一贵妇的地位便无人可质疑。
“崔姐姐真是一如既往的貌美无双,改日我可要去靖安王府叨扰,定要与崔姐姐好好讨教保养之法。”秦夫人笑颜融融,语气亲昵不乏讨好之意。
崔氏被她夸得羞赧不已,摆手道:“秦夫人谬赞了,我这眼睑满是细纹,哪里就年轻了。”
“咱们这把年纪自不能与十五六岁的少女相比,但崔姐姐就连脸上的细纹都长得恰到好处,较之以往更添了几分韵味。”
安国公夫人斜眼睨了秦夫人一眼,亏得还是清流人家,这拍马屁的功夫还真是让人望尘莫及。
“嫂嫂难得回京此番可要多留些时日,咱们这些旧识也好好叙叙旧。”安国公与容承德是表兄弟,安国公夫人这一声嫂嫂倒也不失分寸。
秦夫人剜了安国公夫人一眼,还真能攀关系!
众人皆围着崔氏奉承,崔氏噙笑与众人周旋,一时不免疲于应付,只想着此时若有个儿媳为她分忧那还真是再好不过。
“***到!”
宦官一声报唱让暖阁内的说笑声戛然停止。
“***今日怎么突然想起来入宫赴宴了?她不是最不喜欢参加宫宴,今日还真是稀奇。”
“许是为了给老王爷和老王妃接风洗尘吧,毕竟***与老王爷的感情一向要好。”
众人议论纷纷,但都对这位身份贵重脾气不好的***有些发怵,毕竟她喜怒无常,不知道哪句话便会惹得她不快。
崔氏闻言抬起眼眸,望向暖阁处,但见两道倩影相携而来。
永乐***身着紫色束腰宫装,裙摆繁长曳地上绣满铺孔雀翎羽,华贵无极,她如一枝花开正艳的牡丹,夺目张扬。
她身旁的少女着一袭浅粉色抹胸长裙,外罩一件同色大袖对襟长衫,衣襟处一朵斜倚的浅碧芙蓉花,将少女的娇媚清丽展露无遗。
崔氏猜出了少女的身份,眸色微微一亮。
浅粉色极为难穿,稍有不慎便会显得土气,可少女肌肤如雪吹弹可破,反是被这颜色衬得更加干净剔透。
永乐***目不斜视,带着顾青鸢走到崔氏身旁,红唇一挑,“二嫂。”
崔氏起身,微笑颔首,“永乐,好久不见。”
永乐***笑了笑,并不做寒暄,只道:“二嫂,我来为你引荐。这是我的义女,青鸢。”
顾青鸢上前见过崔氏。
崔氏见他行事落落大方端庄得体,暗暗点了点头。
虽是庶女出身,但气度却不输名门贵女。
见崔氏面露满意之色,永乐***唇角笑意更深,“青鸢虽非我所出,但在我心里她与我的亲生女儿没有分别,不论容貌气度还是聪明才智都是京城顶拔尖的。”
“的确。”崔氏颔首一笑,终是明白了容锦为何那般喜欢眼前的少女,“长宁县主的容貌不输年轻时的永乐。”
在极致的美貌下,一切都会变得黯淡无光。
秦夫人翻了一记白眼,阴阳怪气的笑着道:“女子最重要的还是性情,温婉乖巧的女孩子才更宜家室,若不慎娶个张扬彪悍的岂不家宅不宁。”
永乐***因曾被先皇宠妃迫害,是以对冠宠六宫的慧贵妃颇有嫌隙,连带着对秦家人也无甚好脸色,秦家人自然也不会与她亲近。
永乐***闻言抬起眼淡淡扫了秦夫人一眼,娇艳的红唇冷然牵起,“哦?还有这般说法?”
“那是自然,女子以贤为重,品性比什么都重要。”秦夫人和慧贵妃都有意将秦雪染嫁给容锦,但论相貌还是顾青鸢更胜一筹,是以秦夫人自要讲于秦雪染有利之言。
“那秦大人又为何会择你这种人为妻?”
秦夫人先是愣了下,旋即恼羞成怒,“殿下这是何意!”
永乐***轻轻一笑,“看来你不仅相貌丑陋品性无德,就连脑子也不大好,这般浅显易懂的事也听不明白?”
有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秦夫人更加羞恼,“殿下这般言辞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永乐***摆弄着自己纤长的护甲,语调轻慢,“过分?难道不是你先在这大言不惭的吗?”
秦夫人气得涨红了脸,可碍于对方的身份只能压制着怒火分辩道:“可我所言句句属实。”
永乐***无所谓的勾了勾唇角,“本宫又没说你错,本宫只是就事论事罢了,谁让你既无相貌也无品性,单就你磋磨继女的手段整个京城谁人不知?”
秦夫人被踩到了痛处,她对秦雪染这个继女的确有些苛刻,但不会有人公然议论旁人府邸的后宅之事。
除了这个***!
崔氏见两人剑拔弩张,连忙开口劝和,“好啦好啦,再不坐下茶都要凉了,大家快坐下喝茶吧。”
“长宁,你自己先去玩吧,这里空气不好,别被酸腐臭气熏到你。”永乐***冷哼一声,坐在了秦夫人方才的位置上,气得秦夫人干咬牙。
顾青鸢也不想和这些人精似的夫人们多待,便顺势行礼而去。
她一出暖阁,便有人跟了上来,顾青鸢回首与身后之人莞尔一笑。
“青鸢。”秦雪染提裙而来,如一场裹着花香的江南烟雨,“这些日子我一直在靖安王府,倒是都没有时间去寻你们。”
她看人时眼睛总是亮亮的,顾青鸢每次都会被她眼中的光芒晃得难以直视。
相熟之后秦雪染也变得可爱娇憨起来,打趣着顾青鸢道:“老王妃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以后你倒不用担心被婆母磋磨了。”
她并非不知慧贵妃之意,留在靖安王府也只是权宜之计。
这种事只要她不愿,她不信她们还能将她扭送到靖安王的床上。
她永远不会背叛朋友,哪怕付出生命。
顾青鸢已经被她们打趣得麻木了,早就不会再害羞脸红,反是借机询问道:“王爷与老王妃他们相处可还融洽?”
容锦性情沉敛,向来报喜不报忧,她担心分别多年容锦会与他们相助不自在。
秦雪染想了想,“我只见过老王爷一次,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我也不清楚他和王爷感情如何。不过老王妃倒是对王爷很好,每日都会做各种各样的点心给王爷吃,王妃的厨艺也很好,做的点心香甜软糯,我近日贪嘴牙都吃痛了。”
顾青鸢微不可察的蹙了下眉,没说什么。
王爷最不喜食甜,他们只用过几次饭她便注意到了,老王妃难道一直未有察觉吗?
两人正说着话,忽有人走来撞了秦雪染一下,秦雪染身上的襦裙瞬间被茶水淋湿。
秦雪染愕然抬头,便见自己的继妹秦雪澄正满脸恶意的看着自己。
秦雪澄把玩着手中的杯子,上挑的眉眼尽是张扬跋扈,在面对自己的姐姐时也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扫把星,就是因为你才害得母亲被***奚落。你与你那个短命的娘一样,都让人讨厌!”
饶是一贯好脾气的秦雪染此时也不禁动了怒气,母亲是她最爱的人,容不得别人侮辱,“秦雪澄!”
秦雪澄见她恼了反是呵呵笑了起来,“呦,生气了?”
秦雪染紧咬银牙,杏眸噙泪,“你说我什么都可以,但我不允你说我母亲!”
“我说了又如何,你能拿我怎么样?”秦雪澄有恃无恐的笑着。
秦雪染自母亲过世后便受尽了委屈,对于生活强加给她的苦难,她既无力改变那干脆就逆来顺受。
但母亲是她不容触碰的逆鳞。
“逝者为大,我母亲又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能这般折辱她?”
秦雪澄冷冷眯起眼,“她算我哪门子长辈?不过一个短命鬼罢了!死了不算,还要占着先夫人的位置!”
秦雪染这个嫡长女也生生压了她一头,秦雪染比她貌美,引得贵妃姑母也只看重这个蠢货,还想让她勾引靖安王。
“我只知道你和你那个短命的娘都是狐媚子,一个比一个会装腔作势。上梁不正下梁歪,与勾栏里拧腰卖笑的妓子没有区别!”
“你不要太过分了!”秦雪染愤然起身,高高抬起手掌。
秦雪澄却连躲都不躲,只瞪着眼狠狠盯着秦雪染,“我看你敢动我!”
秦雪染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落下。
她真没用,就连这一巴掌都不敢打。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震耳惊神。
秦雪澄的头被狠狠打偏,面颊上瞬间浮起红肿的指痕。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懵了,捂着脸久久没能回神。
“你竟敢打我!!!”秦雪澄目瞪口呆,眼里噙满了不可置信。
秦雪染捂着嘴巴,震惊的喃喃自语,“青鸢,你……”
顾青鸢甩了甩发麻的手。
她这个人向来不爱暴力,除非忍不住。
“抱歉,手滑了。”顾青鸢轻描淡写的道。
“你骗谁呢!”秦雪澄还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又羞又恼,“你居然敢打我,我要去告诉贵妃娘娘!”
“请便。”顾青鸢摊摊手,一脸的无所谓。
秦雪染不想牵扯到顾青鸢,忙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此番都是因我而起,你有什么尽管冲着我来。”
“秦雪染,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秦雪澄眼底泛红,眸中闪着凶狠。
她一定要把自己所受的屈辱加倍的还给她们!
顾青鸢轻轻挽住秦雪染的手臂,浅笑嫣然,“雪染,让她尽管去好了。”
“可是……”秦雪染还是有些担忧。
顾青鸢眸色晶亮,泛着狡黠的光彩,“我方才动手也是迫不得已,谁让她方才对皇后娘娘出言不敬。”
秦雪染不解的偏了偏头,秦雪澄更是怒道:“信口雌黄,我何时对皇后娘娘不敬了!”
“反正我会指证你口出狂言,说皇后娘娘不配母仪天下,贵妃娘娘才是真正的六宫之主,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有雪染为我作证,你说皇后娘娘会信谁?”
秦雪澄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这般无赖,祁皇后与慧贵妃素来不和,祁皇后一定会趁机借题发挥,届时自己真是有口难言。
“你卑鄙!”秦雪澄恨得咬牙切齿。
顾青鸢莫不在意的弯了弯唇角,“对待小人何须讲礼?”
看着目眦欲裂的秦雪澄,顾青鸢眸光冷凝,声音染着寒霜,“雪染是我的好友,日后你若再对雪染出言不逊,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无赖的招数多着呢,不信你尽管试试。”
秦雪澄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她在家里横行惯了,何曾遇到过顾青鸢这般难缠的对手,一时间不知所措只能跺着脚哭着跑开了。
顾青鸢冷冷收回视线,眸光落在秦雪染身上时变得温和起来。
她拿出帕子为秦雪染擦拭眼泪,柔声道:“好啦,不哭了,妆哭花就不好看了。”
秦雪染原本隐忍的泪在反而在这一刻再也控制不住了,她拥进顾青鸢的怀中,泣不成声,“青鸢,谢谢你。”
每次她难堪无助时都是青鸢为她解围,除了母亲,只有青鸢待她最好。
“好了好了。”顾青鸢轻轻拍着秦雪染的后背,声音温柔,“我陪你去换身衣裙。”
她拉着秦雪染转身,冷不防正望见一脸冷肃的容承德,不禁被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
容承德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你方才的话我都听到了,当真是牙尖嘴利,好个卑鄙恶毒的丫头!”
顾青鸢皱眉,正想警告他别没事找事,却忽见他放缓了神色,露出了与永乐***甚是相似的傲娇神情。
“不过你这臭丫头为人还算仗义,敢为好友出头,姑且还算不错。”
顾青鸢轻挑了一下眉心,语气清淡的附和了句,“看来你也不算是非不分。”
这是两人几番见面第一次和颜悦色,甚至彼此眼中还有两分欣赏之意,却没人注意到秦雪染那错愕的表情。
“老王爷?”
顾青鸢心里咯噔一声。
这老头是谁!?
这时永乐***恰好出了暖阁,看到两人弯唇笑道:“王兄这么快便见到长宁了,亏我还想为你引荐呢。”
容承德额上青筋抽了抽。
这臭丫头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