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寒露重的夜里,我提灯孤身前往医馆,前几日从负责药浴的医官口中意外得知,宫远徵今晚要试用蚀心之月的解药。
他从未向我提及此事,许是不想我担心。
幽冷的月光透过虚掩的门,桌案上零落着少许药材,我放低脚步声,生怕惊扰了他人。
刚迈进屋内,目光便被窗口的出云重莲吸引了去,昏暗的夜里湛蓝的水光缓缓飘散。
我将手里的灯笼放在桌角,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花盆旁还有一只药碗,碗底零星的药汤在月色下映出微光,我凝眸出神,半晌从袖口掏出匕首。
刀刃刚落在手腕处,忽而想起那日提起我的血或可滋养出云重莲,宫远徵一瞬紧张无比,我悄悄将袖口的衣衫上提了些许。
自我还魂后宫门局势波诡云谲,无锋势力猖獗,频繁挑衅。
就连公然行刺的刺客都能悄无声息地消失无踪,这在之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隐隐不安挥之不去,眼下出云重莲便成为了意外出现时唯一的破解之法。
鲜红顺着我的手臂不住落在花心,湛蓝的光渐渐幽深,里屋内忽而出现窸窸窣窣的响声,我连忙拉下袖口,藏起手中的匕首。
轻轻推开里屋的门,窗口的月光落在宫远徵的睡颜上,我轻轻在榻边坐下身,低声喃喃道,“睡着了看上去还这么凶……”
见他面色无异,想着那解药的偏性或已被他破解,这才放下心来。
替他掖了掖被角刚要起身,腕间忽而被一只素净的手抓牢,锋利的短刀旋即抵在我颈间,“别动。”
身后陷入尚有暖意的怀抱,宫远徵略带笑意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风长老是想行刺我?”
我被他惊了一跳,诧色从眸中一闪而过。
宫子羽劫牢那日我被他打伤,之后他夜探巽风殿被我当作刺客,险些伤了性命,想必此时之举是对那晚的“报复”。
宫远徵一向十分记仇。
“没错。”我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将刀刃又靠近了颈间几分,“行刺可是死罪,徵公子切莫手下留情。”
他轻笑一声,刚要收回手,被我握紧了手腕,“当真不讨回来了?”
“讨回来什么?那晚你是想要杀了我的。”他说这话时眼底闪过一丝苦涩。
“没有!”我转过身,他的短刀已入鞘,“那日我以为那异化之人来了巽风殿才那般不留情面的。”
他背对着月光,墨眸掩在阴影之下,“我一直以为是我那日伤了你,你才……”宫远徵顿了顿,“就算你要杀了我,也是我欠你的,还有之前将你打下风川崖一事,我没有脸面讨回来。”
那晚宫远徵也如是说,风川崖之事成为了彼此心里的一根刺,刺入时鲜血淋淋,拔出时同样也是。
我垂眸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被打下悬崖的那一瞬间我确实恨他。
那时误把我当作杀害双亲的仇人,他也对我恨之入骨吧。
宫远徵下榻穿好鞋袜,见我怔在原地宽慰笑道,“你不会在后悔当初没有讨回来吧?”
半晌我微扬唇角,“确实后悔。”
他在我面前半跪下身,一双明眸浅笑吟吟,“来不及了,我要留着性命一辈子赖在你身边。”
“不知羞!”我上下打量一番宫远徵,确定他无碍后问道,“那解药的偏性已被你破除了?”
“没有。”
“那……”我双手撑住软榻,悄悄向后挪动了下身子,作势要离他远一些,宫远徵瞧见我的小动作,眼底笑意愈盛。
“你现在才觉得危险,不觉得有点晚吗?”他手肘撑在膝上,挑眉笑道,“姐姐,你是太相信我了,还是胆子太大了些?”
“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我从袖口拿出一个青白玉瓶,“我之前被凌西芷下过达米叶,事后自己试配过解药,或许可助你缓解……”
说着我又从袖口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倘若这药不起作用……”
宫远徵眼眸微阔,哑然失笑道,“你是担心我,还是想害我啊?”
“医书上说身体的痛感也可缓解那……”
他显然没想到我真有如此打算,但眸中笑意未减半分,“你当真下得去手?”
我坦然点头,担心他是真的,但倘若他失去理智,匕首也未尝不是一种法子。
“那你不如不来,那偏性发作时只有你能威胁到我。”
宫远徵说着站起身打开了里屋的门,“走吧,我送你回巽风殿,这么晚了别被有心人瞧了去。”
我站起身理了理裙摆,“没事就好。”
“我昨日已经试服过那解药了。”宫远徵背手站在门旁,“知道你会担心,所以特意嘱咐医官告知你今晚服用。”
他迈出屋外,月光下的走廊长身玉立,从年少起宫远徵就总是将万事都思虑周全。
我走到他身旁,抬头望向当空明月,微冷的风拂过眼睛。
宫远徵将手里的冷月刀递给我,“第三关试炼通过后花公子应允我取走的,这刀叫冷月无声。”
“给我的?”我接过刀,细细察看了一番。
宫远徵盯着我的侧脸,温柔的笑意浮现唇边,“我铸的刀还尚未取名,你可否帮我取一个?”
我点点头,“好,等我想好再告诉你。”
皎白月色下一双人缓缓向长老院走去,亦如儿时那般相伴左右,不曾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