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安抚般拍了拍雪重子的手臂,他犹豫后放开了手。
不知是雨丝的凉意沁入眸中,还是心底的酸楚上涌,我微微低下头,指尖悄悄合拢。
待再度抬眸望向月长老时我在他眼中看到了难言的疼惜,后山只有他年长我几岁,儿时每当我在前山受了委屈,也时常跑去后山,躲进月宫,将满腹心事倾诉给他。
除了宫远徵和宫尚角,他最明白我心里的苦楚和所背负的宿命。
“今日在议事厅上无论发生何事,你可有异议,但不可动手,你能答应我吗?”
月长老默了一息,那日我和宫远徵在旧尘山谷遇刺,我瞒着所有人,假装要以命相救,徵宫内除了宫尚角和宫紫商,他心里最难过。
月长老后来告诉我,眼睁睁看着自己在意的人走向死亡,那种无力感他这辈子都不想体验第二次,可偏偏失去云雀后我一次次带给他绝望。
“我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你能答应我吗?”
他望着我,眸中甚至多了些乞求,“冷商,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我也是,只要这件事危及你的性命,我们便顾不得其他了。”雪重子蹙眉不悦,而后意识到自己隐忍的情绪,不自在地挪开视线补充道,“我真的不想再替你煎药了。”
雪公子连忙点点头附和,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寒冰池的雪莲到现在还未长出新的,你上次欠的还没还呢!”
花公子叹了口气,抬手再次拉住我的手腕,他嘴角下压,耐住鼻尖的酸意,“姐,算我求你,就当是心疼我们,别置自己于险境。”
已至辰时,来不及多说,我打发花公子、雪重子和雪公子先回后山,临行前雪重子将我腕间的花绳扯了去。
“这东西我替你保管,你若平安无事,我便还你,若当真出了事,我便将这燃尽,你与宫远徵生生世世都不得相见!”
他知道能让我抛弃生死的不过那一人。
雪公子听了觉得不妥,想要阻止却被花公子拦住,“没错,没错!就这么办!”
他说这话时下意识退了一步,血脉压制下颇为心虚,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刚要开口,常管事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他向拐角处急行而来,还未到跟前便扬声喊道,“月长老,风长老,可是让老奴好找!”
“大家都在等你们呢!莫要耽误了议事时辰。”
雪公子、雪重子和花公子急忙躲到廊檐拐角的另一侧,我担心他们偷溜出后山被发现,恐遭责罚,顾不上花绳,与月长老迈步迎了过去。
“常管事,莫急,这不来了吗,带路吧。”月长老轻笑道。
走前我偏头望了眼方才的廊檐下,他们三人并未探出身,没能看到我眼中的愧疚。
迈入议事厅前,月长老心里愈发不安,忍不住凑近我身旁低声问道,“你先给我点心理准备,大事还是小事?”
“可大可小。”
他“啧”了声,“你这话说得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你问得也差不多。”行至议事厅门口,月长老还在追问不休,堂上投来数道目光。
月长老此时还没有意识到宫远徵一瞬冷沉下来的脸色,我抬手推了推他的手臂,他一回头对上那道阴鸷的目光,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当即退后一步,与我拉开距离。
“月长老、风长老到。”侍卫的通报穿透风声,我走过宫远徵身前时心口一阵酸涩。
各宫宫主均立于堂上,神色凝重,多日不见的李云祉和宫絮语也站在一旁。
宫唤羽不适地轻咳几声,眸光相触,我在他眼中捕捉到了一丝阴戾骇人的笑意。
待我与月长老落座,花长老便立即发话,“当初冷商返回宫门之时,少主请求重审远徵父母的旧案,因事隔多年,一直没有线索,不得不搁置。”
他顿了顿偏头深深地打量了我一眼,宫远徵见状眉峰轻蹙,“花长老的意思是现在有线索了?”
宫唤羽迈出半步,状似关心,眼里却没什么温度,“远徵弟弟,这不仅是徵宫的事,也关系到宫门的脸面,还望你接下来能多加冷静。”
宫远徵抿起唇,本就对宫唤羽充满敌意的他此时眉头紧锁,彻底沉下了脸。
“多谢少主提醒,若能查清旧案,还冷商清白,徵宫和角宫自当感激。”宫尚角神色冷峻,清亮的嗓音中压抑着怒气,抬手阻拦了宫远徵开口。
雪长老轻叹了口气,吩咐侍卫将昨夜进入宫门的下人带上堂来。
那两人低垂着头,颤颤巍巍地走进议事堂,还未行礼,余光瞥见堂上的我,当即跪下身喊道,“二小姐饶命!二小姐饶命啊!”
“这是何意?”我神色平静地注视着两人。
宫絮羽方才便咬紧牙关,此时嘴唇已微微泛白,她捏紧指尖,走上前来,抬手指着我斥责道,“宫冷商,你还要装到何时?杀害老宫主和瑜夫人的凶手根本没有别人,就是你!”
月长老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一直蔓延到全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他侧身向我靠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些,咬牙切齿道,“这叫可大可小?”
“宫絮语,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宫远徵闻言全身紧绷,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宫尚角轻抬眼皮,双唇紧抿,语气充满了威胁和压迫,“絮语小姐慎言。”
“我亲眼看到她当日进了徵宫,老宫主和瑜夫人临死之前见到的人只有她!”宫絮语虽眸中胆怯,却没有丝毫退缩。
“小人……小人也可作证。”跪在地上两人胆战心惊地说道。
宫远徵上前一把拽住其中一名下人的衣领,“说,谁指示你栽赃我夫人?”
“夫……夫人?”那下人惶恐地望着宫远徵,抓住他衣袖的手指不住地颤抖,“徵公子,您糊涂啊!”
跪在他身旁的老妇人转过身连连磕头,眼泪挣扎着就要从眼眶中溢出,“徵公子,奴婢二人在徵宫侍奉多年,绝无二心!”
她转过头哆哆嗦嗦地看了我一眼,“那日奴婢躲在门后,亲眼看见二小姐手里握着她那把炽焰刀,刀尖下是躺在血泊中的老宫主和瑜夫人……”
“二小姐脸上、身上全都是血,神情恍惚,刀身也一直在向下淌血……”她痛苦地压抑着呜咽声,那份沉重仿佛就要将她压垮,“瑜夫人身上数道刀伤,伤口狰狞,衣衫被血色浸透,趴在她脚边,至死都未合上眼!”
宫紫商闻言眼眶泛红,她偏过身,不忍听下去。
那下人已满面泪痕,仔细回想道,“以前二小姐常来徵宫,瑜夫人对她甚是喜爱,小人绝对不会看错的,她夺门而出时令牌还掉在了地上。”
老妇人上前抓住宫远徵的衣袍边缘,声嘶力地哭道,“徵公子,老宫主和瑜夫人一向宽待下人,于奴婢有恩,奴婢对天起誓,若有一句妄言,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往昔的记忆涌上心间,那些始终挥之不去的梦魇生生折磨了我多年,再度被提起,恍惚间似乎又能闻到当年徵宫正殿浓重的血腥气。
宫远徵抬起头,脸色变得苍白如纸,眼中充满了困惑与不可置信,当日我确实不知道有下人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事先相商时我们也只是以为宫唤羽找来的下人不过谎称我为凶手而已。
宫唤羽见宫远徵面色惨白,怔在原地,眼底升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冷商,你能解释一下你的令牌为何会出现在老宫主和瑜夫人遇害的现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