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雷声滚滚,荒野密林若下起雨,想走出去便更难了。
“阿远医师,真的不阻止大祭司吗?”小药童目视着前方两人的缠斗,颇有些担忧道。
不相上下的内力使寂静无声的丛林不断发出破风的嘶鸣声,落叶纷崩。
我眉眼间蕴着一抹凌厉的杀气,多年前被冷山派的暗器所伤,身中剧毒,险些丧命,此时还心有余悸。
那医师的背影带着一种清冷的疏离感,敛了敛眼底的柔光,望向我时眸中已无半分温度,“我让他来的。”
“这……”小药童不禁为我捏一把汗。
顷刻间数条金眸斜麟将我围在中间,它们身体前段竖立,颈部两侧鼓起,一副进攻之势。
被挡在外围的红玉侍卫并不识这西南边疆之物,一时之间焦急不已,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若敢上前,我就让它们咬死商二小姐!”
“我此行只为寻人,不会对冷山派造成威胁,苍栩大人可否行个方便?”我无心与之缠斗,收刀时残风卷起发尾。
少年勾勾唇角,衣衫上的银饰尚在摆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平时看人总眼眸半阖,纤薄的睫毛微微撒下来,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
而此时清澈明亮的双眸正直勾勾地看着我,状似玩笑,“那你做我的新娘,我就放行。”
“我比你年长许多,从前就与你说过的。”
“那时我还未及冠,现在可以娶你了。”他似乎根本听不见我的话,但声落蓦地偏头向不远处的密林瞥了眼,有些心虚地撇撇嘴。
随后低声嘟囔,颇有微词,“我也只小阿远不过两岁,他那样子一看就是喜欢你,凭什么我不可以……”
我听不清他的喃喃自语,又着急赶往明月谷,只好催促道,“苍栩……”
话还没说完,两位身着苗疆服饰的少年押着玄冥出现在视线中,行至我面前时他膝下一软,半跪在地,唇边涌出暗红。
玄冥颈间满是血紫色的暗纹,面容痛苦狰狞,太阳穴上的青筋根根爆起,下唇已被咬青。
我一见立刻抬起冷月刀,眼神冷冽,咬牙切齿道,“你给他下蛊了?”
眼下看来,苍栩根本有备而来,密林地形复杂,毒虫野兽穿梭其间,即便玄冥内力深厚,身手矫捷,也难逃暗箭偷袭。
苍栩见我发怒,忽而玩味地偏头望了眼不远处,再回头时眼神变得贪婪可怖,“二小姐想救他?”
“你想怎么样?”
“扔下刀,跟我回夯贝苗寨,我就放了他。”
我指尖收紧,冷月刀是宫远徵在第三狱试炼为我取得的,自那时起我几乎从不离身。
可自返回宫门,玄冥就一直跟在我身边,他做暗卫这些年出生入死,我无法弃他于不顾。
苍栩迈步跨上一根盘根错节的老树根,回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冷漠中流露出一丝嗤笑,“二小姐可想清楚,否则你这侍卫可活不过天亮了。”
玄冥强忍着心口处钻心刺骨的疼痛,周身仿佛被野兽撕咬着,四肢开始微微痉挛,他双手强撑在地上,一字一顿道,“别管我……风长老。”
“你还挺忠心。”
我向前迈一步,脚边的斜麟立即凑上来,“风长老!”玄冥因焦急而双目猩红,怒吼一声制止我上前。
“你来取。”我抬起刀,冷眼瞧着苍栩。
“二小姐确定要跟我夯贝苗寨?为了他?”他漫不经心地指了指跪在地上的玄冥,嘴角缓缓拉开一个戏谑的浅笑。
他“啧”了声,“看来有人要伤心了。”
我双眸冷凝道,“过来取刀!”
林内寒鸦四起,苍栩犹豫一瞬,跳下树根,缓缓而来。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冷月刀时玄冥看准机会,挣扎着站起身,抬腿当胸一脚。
多年默契下我当即反转手腕,旋身将周围的斜麟尽数斩杀。
猝不及防的苍栩被踹倒在地,后背撞上树干,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缓了许久,半晌他才站起身,抬手拭去唇边的血迹,勾唇冷笑道,“你们还真不怕死。”
我与玄冥背身而立,“还可以吗?”
“风长老尽管吩咐!”
“挡路者就地斩杀!”
言罢我的刀尖已直指苍栩而去,刀锋迅猛,出手又快又狠。
方才被重重踢翻在地的少年此刻显然已然愠怒,他脚掌在树干一点,借力腾跃,身子轻盈如飞,银饰作响时暗器已从袖口飞出。
我与玄冥错身躲过前叮嘱他,“小心,不用管我,护好自己!”
我已修成镜花三式,知晓苍栩并不是对手,但于玄冥而言,苍栩的暗器仍十分危险。
外围的红玉侍卫全部涌上来,冷月刀挥动发出破空声,苍栩却毫无惧色,抬手时掌心凝起一团幽火。
刀身化作万千残影朝他袭去,他偏身利落躲过,发辫随着转身飘起,眸中现出阴寒的讪笑。
那笑意令我不寒而栗,还未反应过来,苍梧身后不远处突然现出一人影。
我刀锋狠狠一滞,目光交汇,那双熟悉的眉眼仍然如初,一如离开宫门那日,五年时光似乎只在昨日。
玄青绣云纹锦衣落了一层霜华,褪去抹额,浸染苗疆气韵的衣饰穿在他身上,竟无一丝违和,若不是每一个轮廓都刻在我心里,或许猛然间很难分辨。
见到他的那一刻,酸涩霎时冲进眼眶。
我凝望着他,久久无法回神,那些彻夜难眠的思念不管不顾地涌上心头,尘封的记忆全部被唤醒。
于我而言恍如隔世。
山谷里落下冷雨,葳蕤树木随风摇曳。
密密麻麻的刺痛从心口传到指尖,苍栩见我止了刀风,抬手在我胸口狠狠落下一掌。
很难说没有夹带私仇。
“风长老!”身后的玄冥大喊一声,刚要上前,余光瞥见宫远徵警告的眼神,生生止了步子。
我身形一颤,向后趔趄半步,双眸仍紧盯着眼前人,心里惧怕入了密林,因瘴气而生了错觉。
慌乱从宫远徵眼底一闪而过,他指尖收紧,才忍住抬手相扶的冲动。
落在我身上的视线,再也没有了往昔的温柔与羞赧,只有生出棱角的冷淡和平静疏离的漠然。
我仿佛被点穴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分毫,指尖的冷月刀只凭下意识的支撑才没有脱手。
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寒凉满枕,再见时泪水仍旧簌簌滚落,酸涩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