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半个月过去。
    时间来到12月20号。
    演员休息室里，张丰奕坐在镜子前，京剧化妆师正在给他化妆。
    和以往不同的是，化妆师旁边还多了一个人，陈潇。
    陈潇眉头紧锁，微微摇头，对化妆师道：“不行，你这还是太收敛了，再扭曲一点，豪放抽象懂吗？蒙克的油画《呐喊》你看过吗？就是那种感觉。”
    说着，陈潇比了个双手捂脸尖叫的表情。
    他现在真想呐喊了。
    这位京剧化妆师怎么就那么墨守成规呢？
    今天要拍的场景是，让段小楼揭发程蝶衣的场景，要把他的脸谱画得扭曲、疯魔。
    可现在，张丰奕脸上的脸谱还是太保守了。
    陈潇抬手比划了一下，“就是动作大胆一点，甩起来，勇敢点。”
    化妆师委屈巴巴地点点头。
    心中默默叹气。
    她画了七八年京剧脸谱。
    在京剧当中，即便是丑角，脸谱也大致对称。
    她真的很努力扭曲了，可真画不出那种风格啊。
    但陈导发话，只能使劲画喽。
    她深吸一口气，沾了沾白色油彩。
    心中默念，大胆大胆大胆！
    挥笔往张丰奕脸上一甩。
    一条飘逸优美的白丝带出现在他的脸上。
    陈潇抬手扶额，心中一阵无奈。
    算了，让京剧化妆师化扭曲、疯魔的妆造，确实有点难为人了。
    他看着张丰奕，朝化妆师伸出右手，“笔给我，我来！”
    张丰奕瞬间睁眼，整个人往后一缩。
    “等等等等，陈导，你画过油彩吗？”
    “没，但我会画画，你放心吧。”说着，陈潇坐到了化妆师的椅子上。
    张丰奕感觉自己要裂开了。
    放心？
    放哪门子的心啊？
    他刚刚跟化妆师说，动作大胆点，把笔甩起来。
    靠！拿不准毛笔，戳眼睛怎么办？
    张丰奕立刻抬手，用脚往后挪椅子，“哥哥哥哥，我觉得化妆师合适，我们得给她个机会，你不能打击人家自信是吧？”
    陈潇无奈笑笑，“开玩笑的，我画过行了吧？你放心吧。”
    戏曲大成当然包括画脸谱，否则算哪门子大成？
    没画过，但会画。
    陈潇故作严肃，“张老师，咱们快点好吧？”
    见他认真起来，张丰奕一咬牙，闭上眼睛，“行，你画吧。”
    估计陈潇心里有数。
    吧？
    下一刻，他就感到毛笔在自己脸上迅速乱扭。
    过了两分钟。
    “好了，这就行了。”
    张丰奕睁眼朝镜子一看，顿时打了个冷颤。
    镜子里，脸谱扭曲得，让他看起来像个畸形的怪物。
    的确非常符合环境重压之下，疯魔的形象。
    看着真令人心惊胆颤。
    张丰奕嘴角颤了颤，“陈导，你下手挺狠啊。”
    “这才符合形象。”陈潇放下笔，用湿巾擦了擦手，“行了，我先去找其他人练台词，一小时后开拍，准时过来。”
    他把灰黑色的湿巾丢进垃圾桶，起身离开化妆间。
    与此同时，李奥在工作人员带路下，在老街中穿行。
    他没证件，但很多人知道他和陈潇关系不错，又是影帝，就直接放他进来了。
    他一直想来探班“师父”，但前段时间在外地拍戏，今天才回首都，得空过来一趟。
    走到导演休息室门口，正好遇到导演助理。
    李奥问道：“陈哥在吗？”
    助理摇摇头，“不在，听说在给演员化妆。”
    李奥眉头一紧。
    给演员化妆？这事是导演该干的吗？
    早听说这是个戏曲宣传片。
    他之前就奇怪，陈哥不懂戏曲怎么当总导演？
    想了很久得出个结论：让他当总导演，挂名吸引流量。
    如今看来，应该真是这样。
    副导演、执行导演倚老卖老，让他干杂活？
    靠！
    想到这，他心里顿时上来一股火气。
    但这个剧组毕竟背靠文化部，他也不敢直接发作。
    李奥冷哼一声，拿起手机，“你们这么缺人手吗？我打电话找个化妆师过来。”
    助理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们有化妆师。陈导嫌她下手太刻板，就自己上了。”
    李奥眯起眼睛。
    早说啊。
    他刚刚血压都上来了。
    白生气了。
    “请问他现在在哪啊？”
    助理挠挠头，“您等稍等，我打个电话问问。”
    过了会，助理笑呵呵，指着南边说道：“陈导在路口跟演员走戏，检查布景。您顺着这个方向，走五六分钟就到了。”
    李奥说了声谢谢，朝路口走去。
    五分钟后，他走到路口。
    只见剧组工作人员急匆匆走来走去，看样子是要拍摄了。
    继续往前走，很快就看到一身虞姬打扮的张国嵘和陈导。
    刚想上前，忽然传来一道凄厉的喊声。
    “报应！”
    李奥被这突如其来的哀嚎吓了一跳。
    立刻停下脚步。
    那声音，应该是陈哥的吧？
    马上又传来一道凄厉的喊声。
    “报应！报应~~~”
    颤抖的尾音，让他不禁打了个冷颤，抬手抱住双臂。
    这次似乎是国嵘哥的声音。
    情绪好充沛！
    算了，他还是别过去打扰对戏，在旁边等吧。
    路口中央，陈潇指着地面左右比划。
    “国嵘，你的表现力、情绪状态都非常好。我再提醒一下走位，一会摄影师用手持摄影机跟拍，你们步调需要一致，你提到菊仙的时候，往前走，提到世道的时候，往后退。提到我们自个走到这步田地，再往菊仙那边走，最后说到报应时，再回来。一共两个来回。”
    “嗯，没问题，放心。”
    “好，那你先练着，我去看看布景。”
    “好，谢谢陈导。”
    陈潇站起来，朝路边走去。
    身后再次响起悲愤的练词声，“我也揭发！揭发姹紫嫣红，揭发断壁颓垣！”
    李奥迎上陈潇，感叹道：“陈哥，这台词太好了吧？你当时怎么不给我写点这种，文化底蕴丰富的？”
    陈潇无奈笑笑：“那不是我写的，是《牡丹亭》中的戏文——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程蝶衣是名角，说得出这番话。杰克的话……”
    陈潇没有继续说，但李奥也能感受得到，杰克确实不合适。
    陈潇回头望了眼道中央。
    牡丹亭这段话是说，贵族小姐杜丽娘发现，万紫千红与破井断墙相伴，无人欣赏，叹息美好青春被禁锢、被扼杀。
    与文ge时期，京剧乃至文艺的境况如出一辙。
    所以程蝶衣发出这番控诉。
    幸亏，这个世界近二三十年着重发展科技，思想上抓得不严。
    除了一些动作教学视频，其他片子管得比较少。
    这个尺度在央视上映没有问题。
    刚想到这里，剧组人员忙碌的声音就把他拉回现实。
    方荣裹着羽绒服，走到中央喊道：“道具组，火堆燃料放过来！”
    副导演在另一个路口，举着喇叭道：“群演准备上场。”
    摄影导演站在固定机位前，指着道中央，对摄影师叮嘱道：“一会你扛着摄影机，这样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