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莱卡从不坐飞机。去远处,就是渡轮;如果陆上能到,就走铁路。他们登上一个又一个港口,迈下一座又一座站台。
她们这次来凤凰镇只是因为维莱卡想看这里的马戏团表演——一个闻名遐迩的全世界最着名的马戏团。凤凰镇在特奥尔公国的西北角。公国被内陆包围,面积虽然不大,却拥有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原晶存储量。
聪明的执政人以此讨好世界政府,得到了更多的特殊利益,一个世界第二大机器生产工厂就此在这片土地上。
马戏的确很好看,惊险刺激的表演和动作让张豪目瞪口呆,时而惊呼时而畏缩。一对亲昵的情侣在她们旁边窃声嬉笑,不过这丝毫没影响张豪欣赏前排那一抹艳丽的红发。
那一头长发属于一个和张豪差不多大的女孩,它在中场休息期间吸引了张豪大部分注意力,因为他从没见过比落日夕阳还要美丽的头发。
“青春期了哈!”维莱卡斜睨着眼睛调侃着。张豪则回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落日西下,张豪跟着维莱卡沿着曲折的乡路赶往站台。他又见到了那头如火的长发。
“她妈妈一定是个美人。”维莱卡说。
也许维莱卡猜的对,不过张豪注意的是另一件事:女孩此时没有跟着带她来的爸爸,反而有几个鬼鬼祟祟的陌生人不怀好意地跟着她。
那些大个子围着她,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但其实控制住了她。这里人很多,而巷子比人还多。他们完全可以利用女孩的惊慌和恐惧,让她悄无声息地消失。
“维莱卡……”张豪急忙掐了掐女人的手。
“啊,想英雄救美?”维莱卡露出一副早已洞悉一切的表情。“光你那把小刀可不够用,拿上这个。”她偷偷塞给张豪另一把冰冷沉重的武器。“不到万不得已……”
“我不会用的。”张豪坚决地说。
……
“爸爸在这?”红发女孩颤巍巍地说,“他在这吗?”
“啊,就在里面,我刚还看到他了。”一个染着银白头发,戴着眼镜的男人用猥琐的声音欺骗说。
等女孩走进深巷,远离人群后,她才意识到了危险,但可惜想尖叫已经晚了,有一个人冲上来用胶布堵住了她的嘴。几人推搡着将女孩围了起来。
“喂——”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的巷子里传来,略显稚嫩却带着意外的冰冷。“把你们的臭手拿开!”
几个男人吓了一跳,但当他们回头发现警告他们的竟然只是一个屁大点男孩时,脸上便又露出了原本的凶狠表情。“滚,臭小子,小心我割了你!”一个营养不良拴着鼻环的男人直接掏出了一把水果刀,拿在手里杂戏般甩动。
“嘿,别放过他,这小子随时可能去叫警察!”
鼻环男可能在这些人中是必须执行命令的小弟,听完话便朝张豪走了过去。张豪叹了口气,自然地掏出了手枪。他学着维莱卡的样子据着枪,将漆黑的枪口对准敌人,微调准星。比他的手大了两圈的枪体异常沉重,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能坚持到解决这件事。
“喂,喂!”拿刀的鼻环男吃惊地举起了手,连退了好几步。“别他妈开玩笑,一个孩子都有这东西的吗?”其他几个人也都被吓住了,一时间谁也不敢动。
“操!”眼镜男似乎很快战胜了自己的恐惧,迈着大步走了上来,一边鄙视自己的同伴,“孬货,被个屁孩拿个玩具枪就给吓到了?”他一步步接近张豪,威胁道,“听着,小子,这里可他妈没有摄像头,信不信老子宰了你!”
“你再走近一步!”张豪在语气上丝毫不让。
“滚你妈的!”似乎被男孩的话激怒了,眼镜男突然发了疯一样挥起匕首朝张豪冲了过来。
“你说的没错,这里没有摄像头。”张豪摒弃杂念,稳住手腕,扣动了扳机。
这个姿势维莱卡已经教他练习过无数次了,他也对着各种东西射击过。虽然接触目标的只是子弹,但他现在也似乎能感受到击中目标时的那种感觉了。所以即使张豪仍不专业的在开枪的瞬间闭上了眼睛,但仍知道自己肯定击中了目标。
眼镜男前扑的身势猛地停住了,就像撞上了一堵墙。他脖子下的金链子飞起来,撞到他的下巴后又落下。然后,他看到了自己正在冒出汩汩鲜血的肩膀。
几乎过了几秒钟,他才想起尖叫,然后带着一脸仿佛见到魔鬼的惊惧表情落荒而逃。其他几个混混都没敢再发出声音,便钻进巷子另一头的拐角消失了。他们脸上的恐惧仿佛打印上去的一样相同。
张豪赶紧跑过去,轻轻撕掉了女孩嘴上的胶布。女孩已哭成泪人,张豪安慰着说,“眼泪可配不上这么美丽的头发。”
女孩不哭了,双腿也能走了,张豪便试图将带她出去。突然,一道身影猛地从身后撞了过来,推开了他,一把抱住了女孩,然后不客气地朝张豪吼道,“滚开,不要碰我的女儿!”
张豪愣住了。此时护住女孩的人是她爸爸,但此刻男人瞪过来的眼神,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的是他一样。啊,他明白了,因为他手中还拿着那把枪。张豪小心将枪收了起来,边收边退。维莱卡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喂,臭男人,他可是刚救了你的宝贝女儿!”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歉意,但很快又恢复了恐惧和愤怒。“他刚差点杀了人。如果可以,他甚至能开枪把我们也杀掉!”
“什么?你个混——”
“拿着那个东西的能是什么好人!”男人紧紧护住他的女儿。“快走!我要喊警察了!!”
维莱卡还想说什么,不过被张豪拉住了。“我们走吧。”男孩说。
于是,她们走了,没再回头。
警察迟迟赶了过来,询问男人刚才那声音是怎么回事。不过男人摇了摇头,说他并不知道。维莱卡见没有警察追来,便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还算是个男人。”她不无鄙夷地说。
不过张豪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默,他一直低着头站在站台上,直到火车来,直到上了火车,都没说一句话。她们走过零稀的旅客,找到座位坐下。火车鸣笛,启动,男孩这才仿佛从另一个世界回来。“我做错了吗?”他瞅着窗外,不解地问。
“谁知道呢?”维莱卡答道,“谁来判断对错?还有,你想问哪件事呢?是救了那个孩子,还是射了那个人渣?”
张豪犹豫了一会,然后说,“我不知道,维莱卡,这不是一回事吗?”
“当然不是。”女人说,“能得到两种结果,它们怎么会是一回事?”
“可老师说有的时候一个方程可以得到两个解。”
维莱卡翻了个白眼。“切,她只是教校园知识的老师,我是你社会的老师!想想,把条件分别去掉,结果会一样吗?如果你救了女孩,没开枪;如果你开了枪,但是没救女孩。”
“我听不懂,维莱卡。”男孩摇着头说。
女人抓耳挠腮。“但你看到那群男人的表情了吧?”
恐惧,愤怒……
“对那个父亲来说,你救他女儿是对的,但是开枪却是错的;对那些混混来说,无论你做什么都是错的!懂了吗?”
张豪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维莱卡又问,“那对你呢,你自己怎么想的?”
“我自己?”
“没错,臭小子。你说你想保护我,你还说你想救那个女孩,都是说给别人听的?说给我,说给那个小女孩听的?”
不是。张豪终于有点听懂维莱卡的意思了。
“还是那句话,武器成为杀人的工具,还是保护的盾牌,全在使用它的那只手上。所以我才问,当那个男人冲过来的时候,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我有点害怕,却也有一点……兴奋。那是我第一次开枪。当我看到子弹击中了目标,我虽极力镇定,但双腿却抖得不停。不过当他后退的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安全了,知道她也安全了。维莱卡,我……”
“没错,小子。”维莱卡严肃的笑着,“这便是另一个世界。拿上它的恐惧和兴奋,放下它的不安和失落……拯救的幸福与伤害的痛苦,不决和冲动,它就是一个漩涡。而当你拿上它的那一刻,便会被卷入其中。”
这就是我想要的世界吗?男孩惊惧,因为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毫不犹豫回答了他。是的,那声音残酷的说,你选择了。
列车驶入旷野,视野拨云见雾般豁然开朗,男孩的内心也是。尽管他还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就像维莱卡教他的,好和坏,谁来分辨呢?
“选择——”男孩自言自语着,“维莱卡,我已做过选择了啊!”这就是他的回答。男孩突然又想起了那个红发女孩,当她坚强的忍住泪水,试图接过张豪伸出去的手时,脸上露出的表情是那样……美丽。他喜欢那种表情。
“啊,那就走着瞧吧。”维莱卡平静地说。
一对儿青年男女从夕阳透过车厢的斑驳光影中跑了过来。
“梦洁,这儿!”找到了座位,青年绅士般地弯下腰,将女朋友请到了里面。青年帅气俊朗,一头贵族般的深色金发,一举一动看起来像是经历过军队的训练;少女戴着眼镜,可爱动人,笑起来会露出洁白的牙齿和两个酒窝。
男才……女貌?张豪的脑袋里突然蹦出一个刚刚从邮件里学会的成语,不过也仅此一个。他笑了笑,看来自己还真得好好学学知识了。
这对恋人从背包中掏出应该是刚刚洗出的照片,欣赏起来,
“良辰,你看,这张!”
青年凑过去,作出了一个夸张的表情。“哇,好难看——”两人无邪地笑着,互相对对方露出最幸福的笑容,毫无掩饰,毫无虚假。
张豪突然想,自己与维莱卡之间也会像这样吗?她会什么事都跟自己说吗?他偷偷看了眼坐在一旁的维莱卡,只见后者绷着脸,露出一副羡慕嫉妒恨的表情,然后突然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也算是吧,男孩尴尬地想。
叫做梦洁的女孩靠在她男友的肩膀上睡着了。青年暖心的一动不动地挺直着坐着,还对张豪露出不好意思的尴尬笑容。维莱卡仍冷着个脸,不过张豪回以微笑。
夜幕降临,星辰隐现。张豪靠在车厢装饰板上,一边想着他们又要开始一段旅程,一边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