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旎欢知道,他在实现自己曾经对她的承诺。
可岁月无情,将她与他都变成了不同的模样,她无法像多年前那个明媚的小女郎那样扑进他的怀抱。
就像她曾经最爱惜自己的容颜,如今却厌弃装扮,恨不得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才好。
待烟花尽了,她轻抚裙摆,微微垂首,“多谢陛下。”
谢檀俯身扶她,却被她轻轻推开了。
她已不是懵懂少女,十分明白谢檀如今所为是什么意思,没必要再揣着明白装糊涂。
宋旎欢抬起头来,“陛下……檀哥,我嫁过人的。”
“还是贱籍。”
谢檀点头,“我知道。那是你身不由己,怪不得你。至于贱籍,前朝的事了,不算,我不认。”
至于身不由己,岂止是她身不由己呢,连他自己都是。
当初宋家被抄家,他却被紧锁在檀院中,无能为力,只能让她被人带走。
倘若他能够有谢云霁的能力,像谢家这样的世家宗族,若想将被抄家官员的妻女设法捞出来,其实并非难事。
如果他年少时不那么尖锐,如果他能够与父亲服软,甚至如果他能去求一求谢云霁……
是他无能,才致使宋旎欢后来遭受了那些。
这些年他一直独自背负着沉重的悔恨。
可他实在想不通,为何父亲对谢云霁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
他不信谢云霁能做到天衣无缝,也不信像谢之桓这样纵横官场的人会看不穿孩童的把戏。
往事俱已矣。
谢檀凝视着宋旎欢,“你知道我的心意,我对你从未变过。”
宋旎欢平静道:“我不止嫁过人,我还和他有过孩子。”
“我亲手杀了那个孩子,没有让他出生在这人世上。”
“虎毒还不食子呢……”她的笑容凄恻,“我这样的毒妇,已是残破之身。”
提到曾经的孩子,宋旎欢心如刀绞,至今那种疼痛还缠绕着她。
“檀哥喜欢我,是因为以为我还是多年前的那个宋旎欢,但……我早就不是了。”
“为什么不要那个孩子?”他低声问。
宋旎欢别过脸看向别处,眼睛发酸,缓缓道:“因为谢云霁害了澜止,害了宋家,虽不是他亲手所为,却与他脱不了干系。我不能和他有任何牵扯。”
谢檀一怔,怪不得她如此苍白羸弱,仿佛失了半条命……
霎时间悔恨和怜惜溢满心间。
如果他再快一点……
如果他不曾犹豫……
如果他不被当时没能去宋家救下她的羞愧和自卑困扰,早早将她抢过来……
她就不用遭受这些了。
谢云霁心思缜密,她这样赢弱,是用了如何狠决的手段才将自己的身体伤成这样?
谢檀知道,宋旎欢如今温良恭俭让的外表下,依然是当年那个热烈决绝的女孩子。
爱憎分明一日都不曾改。
“旎欢,看着我。”
宋旎欢抹掉眼泪,转过脸来。
“这不是你的错。”谢檀压住心头的悔恨,正色道,“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宋家遭难的那一日我没有救下你是我无能……这些年我一直后悔。”
“旎欢,我对不起你,我身在谢氏,却没能救下你,害你沦落烟花之地,稀里糊涂嫁给了谢云霁。”
“你可以恨我。”他道,“只是别为难自己。”
他忍不住伸出手,小心地抚过她脸上的眼泪。
指尖的触感细腻柔软,和梦中的重叠,“旎欢,别哭。”
宋旎欢怔住,静静地看着他。
月光洒在男人的眉眼上,他眼中有明显的痛色,和藏不住的爱意。
眼前的帝王与记忆中唯对她温柔的少年完全重叠起来,而后合二为一。
他试探着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馨香满怀,柔若无骨,与他幻想过无数次的一样,他呢喃道:“以后都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从你十四岁那年起,我就想等你及笄了去提亲娶你,可我没等到。”
“快十年了,现在求娶你,还来得及么?”
谢檀从未想过侧立宋旎欢为妃为嫔,他要她做他的皇后,只是目前路还没铺好,他便先不提。
谢檀胸前的烫金龙纹铬得她切切的清醒。
宋旎欢忍住心中的羞愧,终是说出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檀哥……我没法不爱他。”
“我知道我不该,可我没办法……”
她与谢檀隔了十年的时光,早已不是当初的少男少女。
那时侯她还小,即使对谢檀有情,也是尚未宣之于口就被生生按灭的朦胧。
后来和谢云霁夫妻四年,才方知爱为何物。
她不想骗谢檀,她的一腔爱意早就在谢云霁这里耗尽了。
恨与爱是相辅相成的,她极力不让爱与恨混淆,将自己折磨的身心俱疲。
宋旎欢闭上眼睛,任眼泪肆意划过面颊。
离开谢云霁,她也一滴泪都没流。
如今将脸埋在谢檀怀里,她却忍不住的流眼泪,仿佛要将这些年的委屈和无奈都哭尽。
谢檀的心像被攥紧了一样,纵然是早就料到,如今听她亲口说出,还是避免不了几欲窒息的痛感。
她在他怀中哭到颤抖,他心疼的手足无措,只能更紧地抱住她。
“对不起……”半晌,她哽咽道。
他打断她后面要说的话,“我知道,你爱谢云霁。”
“没关系,旎欢。没关系的。”
你在我身边就好。
她哭够了,从他怀中抽离,声音有些哑,“檀哥,何必呢,你只是想弥补心中的遗憾罢了,其实我早已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他的怀中骤然一空,其实他很喜欢她依偎着他的感觉,可她却不愿了。
谢檀的一颗心也跟着往下沉。
“檀哥,你我之间早就错过了,没有补救的办法了。以后我就当你是哥哥,我们兄妹相称吧。”她道。
谢檀的唇微微动了动。
他看着她,当年和他一样高,现在却小小一个,才到他下颌。
这么柔弱的人,很有主意。
他眉目间执念不改,“你这是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