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兰午睡刚起身,颂芝便来禀告沈贵人早已在偏厅等候多时。
“华妃娘娘万福金安。嫔妾可是叨扰娘娘午睡了?”
沈贵人明明专程来清凉殿等候了许久,倒是谦虚先说叨扰,让人生出许多好感。
“起来吧,沈贵人都来了半晌了,倒是本宫怠慢。”
沈贵人与华妃说起来也算有几分交情,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面上两人还是极少走动的。
“今儿天气热,人难免容易上火,嫔妾给娘娘备了“冰雪冷元子”,刚从冰鉴里取出来。娘娘尝尝吧。”
年世兰轻笑一声,沈贵人当真与旁人不同,旁人得知自己与皇上在花园里有了口舌之争,恐怕只字不提的。
“沈贵人好心思,本宫虽然未曾上火,但这冷元子还是要吃的。”
华妃搅了搅那碗中清透的元子,浅尝一口,满口桂花香气。
“这元子当真可口,元子内里的竟是桂花蜜,妹妹好生灵巧。本宫即收了妹妹的元子,妹妹有话不妨直说。”
年世兰自然知道沈贵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从来是个有心气的,不屑于拍马讨好。
想必自己早间与皇后一番莫名争论,怕是沈贵人已经听出味儿了。
“不瞒娘娘,嫔妾特来讨教,不知嫔妾所推举的节俭用度之法是否不妥?”
华妃既然给了自己暗示,沈贵人自然直言不讳,虚心讨教才是。
“妹妹觉得敬嫔如何?”
“敬嫔娘娘娴静宽和,对臣妾十分关照。”
沈贵人一脸疑问,不知何意,只是如实回答。
“那便是敬嫔为人公正和善,所以妹妹未曾一尝被主位克扣压榨份例的日子。那是妹妹的幸运。但这各宫娘娘若都如敬嫔一般,待下公正,又哪里会生出许多吃里扒外,拜高踩低的事儿呢。”
沈贵人心下一凛,倒是心中豁然。
自己的确从未经历过被主位克扣份例之事,但从前莞贵人还是常在之时,生病无宠,日子十分落魄,连下头的奴才都请辞投靠他人。
哪怕如安常在从前是答应之时,宫里连婢女的人数都是凑不足的,更遑论头上还有一个出身满族大家的富察贵人。
“妹妹再想,既然各宫吃食都有浪费,为何还要沿袭祖制,哪怕浪费些吃食,也不折成现银呢。”
年世兰瞧着沈贵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引导她往深里头想。
这些减掉的份例虽说只是少了些吃食,但上面的主子定然不肯吃苦的,自然是挪用下面人的。
那下头的奴才分得的餐食必然会再缩减,若是吃食少了,月钱也少了,那下头人的日子苦不堪言。
再说那折现的绿豆汤,上头的小主已经被减了份例,哪怕占用了这笔现银,下头的奴才哪里敢说什么。
从前一碗绿豆汤,哪怕被占了一次两次,但也不至于日日被占。
人人到底只有一个肚皮,哪里能都把旁人的绿豆汤都给用了?
长此以往,怨气积累,那后宫定然会生出许多事来,这些事可大可小,也不是闹着玩的。
沈贵人这下才明白这看似节俭的一点小钱,其实关乎着后宫安宁,怪不得皇上当日神情犹疑,这其中利害可见一斑。
“嫔妾谢娘娘不吝赐教,是嫔妾浅薄了。只是当时皇后娘娘极力赞成,臣妾也属实没有经验。眼下皇后娘娘已下令裁减份例,嫔妾恐怕无力回天了。”
沈贵人已经无从考虑皇后是否故意为之,眼下最重要的到是如何挽回局面了。
“沈贵人稍安,既然眼下事情已经发生,不如想着如何补救,索性眼下还是一切平安的。”
此事可大可小,上一世,沈贵人此法一出,份例减少对自己来说倒不是什么大事,但自忌惮的是她新人上位便手握权柄。
但反过来看,自己用了些小恩惠,砸了点小钱,就能将下头奴才收买,背主的背主,贪墨的贪墨。
想来沈贵人此举皇后也是花了心思促成的,自己倒要看看皇后有什么后招等着沈贵人了。
“多谢娘娘提点。”
沈贵人颓丧着脸,一筹莫展,只能言谢回去再想法子了。
“沈贵人这元子做的十分清甜解暑,想来皇上正生本宫气呢,妹妹倒不如也给皇上送一碗。”
眼下皇后已下令裁减份例,那能让皇后收回旨意的,也就只有皇上了。
年世兰自然是顺水人情,好人做到底了。
沈贵人眼眸微闪,明媚浅笑,得了华妃指点,这才谢恩离开了清凉殿。
“娘娘,您是要拉拢沈贵人吗?”
颂芝一边扇着团扇,一边试探道。
“拉拢谈不上,不过是人情往来罢了。”
年世兰不是没有起过拉拢沈眉庄的心思,只是她与莞贵人感情深厚,想到日后自己的计划,她倒是不敢下此赌注。
“其实,奴婢觉得沈贵人倒还算是个识趣的,往日里也不争宠,倒是比她那个姐妹莞贵人有眼力见的多。”
娘娘如今身旁没有个得力的,眼下又与皇上生了龃龉,连个帮着说话的人都没有。
颂芝自然是替自家娘娘着急的,只是娘娘却仿佛已经习惯了独当一面。
眼见那些不得宠的小主,都三两成群地姐妹相称。
那些有资历的,如齐妃有儿子要操心。
敬嫔一向虚情,从来与人交好,宫中也有其他小主同住。
就连端妃那病秧子,如今都与曹贵人你来我往的,连病都好了大半。
再说哪怕一些位分低下的欣常在、曹贵人虽不得宠,但多少有个一儿半女的要操持。
只有她这个贴身的奴婢最清楚,娘娘没有同住的宫嫔小主,也没有一儿半女可以逗弄。
其实大部分时间,除了皇上到来,娘娘总是寂寞的。
她一个人用饭,一个人在西窗下看画本,一个人偷偷穿着宫外的衣裙孤芳自赏,就连逛花园子也都是自己和周宁海陪着。
偶尔听些宫里宫外的闲言碎语,她也总是淡淡的提不起兴趣。
“是了,她自有自己的姐妹,本宫何故让她日后难做呢。”
年世兰放下那用完的元子,淡看着那盏空碗,眼底似有一丝可惜和自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