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忙着批折子直到夜深,他闭目舒展了四肢,苏培盛将宵夜送了过来。
只是正慢条斯理用着宵夜的时候,偶有听闻兵甲铿锵之声,他抬头不经疑惑问苏培盛道:
“外头什么动静,这都快宵禁了,怎么还有守卫交接的动静。”
苏培盛神色犹豫,今晚动静大但也无奈四阿哥奉命查案,一时无人敢阻挠。
“回皇上,今夜四阿哥忙着查案,所以动静大了些。”
“夜深在后宫往来查案?这可不合规矩。弘历连如此小事都不知道吗?”
胤禛放下汤匙,面色冷然不耐了几分,这小子居然疏忽宫中规矩,竟然丝毫不避讳男女大防,查个案竟搅得后宫不得安宁。
“叫弘历来一趟。”
“现在?可是皇上眼下夜深了,您也该歇下了。”
苏培盛不免讶然,皇上午后因与四阿哥一番交谈,心情还十分舒畅,怎么眼下如此动怒,竟等不到天亮便要训斥四阿哥。
“叫你去你便去,今晚不见到这小子,朕怎能睡得下?”
胤禛气得将手边宵夜推开,满脸怒意。
苏培盛来传话之际,弘历与严禄两人早已将所有口供查阅完成,严禄不禁低声提醒了一句。
“苏公公漏夜前来,想来今晚的动静皇上十分生气。”
“无妨。”弘历倒是不以为意,这一下午对谁都是冷眼相待,惜字如金。
入了勤政殿,果然不出弘历所料,胤禛气恼怒不可遏。
“你这个混账,怎如此不知礼数,朕给你下了道圣旨你便如此行事?拿着朕的旨意在内宫横行霸道,搅的后宫不得安宁!”
“皇阿玛,您怎么不问儿子案情,不是您说有了圣旨儿子便名正言顺,既然如此,儿子自然以皇命为上。”
弘历不仅面带疑惑,梗着脖子低头小声回禀的样子似还有些委屈。
“那你倒是说说案件进展如何了?”
胤禛瞧着这拿着鸡毛当令箭的鲁莽样子,辜负了自己的期望不说,简直自己也跟着闹了笑话。
他倒是要看看这不成器的东西,如此大张旗鼓地,到底有什么结果。
弘历闻言拿起手中早就准备好的几沓供词,以及自己对此案调查的奏报。
胤禛拿着这厚厚一沓的证据,倒是意外这哄闹半日倒也不算没有收获。
胤禛将信将疑地接过奏报,拿至琉璃灯下细看了一番,逐渐眉目舒展,这调查思路清晰明了,手段利落强势,行事甚有章法堪比刑部。
弘历先由慎刑司逐个审查内宫所有人,得到了每人当晚的详细行踪,且每个人还需都将何时何地见过何人都说的明明白白,这样便是互相作证。
若有自述行踪结果与目击者所说行迹不符的,那便是形迹可疑,自然而然归类于嫌疑人一类。
加上严禄提供的守卫军当晚值守时,每个宫门的守卫军所见过的往来宫人,进行比对,那当晚在案发时间段的嫌疑人便很快揪出来了。
严禄提供的往来宫人的存档,是独立于内务府存档之外,是单由当晚值守的守卫军单独记录,自然不会被宫中人情所累而涉嫌包庇。
非但如此,那些口述自己行迹与目击者不符,但并未涉嫌落水案的宫人。
这类人显而易见不是偷奸耍滑,就是粉饰行迹做了作奸犯科的勾当。
此案一查,非但很快锁定了嫌疑人,还将宫人们都肃清整顿了一番,倒是意外收获。
“好,很好,你小子这差事办地十分有章法,明日将这几位嫌疑人提审,相信很快便能水落石出。好啊!”
胤禛不由连连夸赞,弘历不光断案有章法,连奏报也写的清晰明了,附上口供更是严谨细致。
“儿臣行事鲁莽了,虽案情进展有成效,但终究扰了内宫安宁,儿臣知错,请皇上降罚。”
胤禛满脸喜色,闻言抬眸瞧着下头弘历恭顺的神情,却不免带着委屈和负气,不觉面上一松,语气也低缓了几分道:
“罢了,你既初次办案,又涉及内宫,叨扰在所难免,起来吧。”
这弘历再如何手段强势利落,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对胤禛责骂心有委屈不快也是合乎情理。
“多谢皇阿玛。”
“过来陪朕一起用宵夜。”
胤禛似是心情大好,什么搅扰后宫的事都一概不再放在心里,对这个自己忽视许久的儿子,满眼都是惊喜之色。
弘历仿佛受宠若惊,皇阿玛除了家宴会与皇子公主的一起用餐,这同桌用餐的却是从未有过。
苏培盛见皇上龙心大悦,殷勤地给四阿哥端来坐墩,上了餐具。
父子两人一桌用餐,皇上兴致不错,时不时地示意小夏子给四阿哥布菜。
而弘历却不由心头滋味复杂,只下意识地由着小夏子布菜,入口的每一种食物仿佛都如人间美味。
从前在他年幼的时光里,总是会经常幻想这样的场景,他的父亲是天下的君王,但他对父亲这个存在难免会心生期待。
如今父子静对,虽相顾无言,但胤禛吃的舒畅时不时地抬眼看一眼弘历。
弘历却是心不在焉,吃得小心又缓慢,仿佛在细细品尝每一口食物一般,细细体会着一种叫父慈子孝的情感。
直到回到霁月阁,宫中上下倒是都得了今晚皇上与主子同桌用餐的事,个个脸上都喜气洋溢。
他们的主子蛰伏许久,如今不但得了皇上重用,还越过了三阿哥,连同桌用饭的恩赏都赐下了,这怎能不让人振奋呢。
弘历进了内殿,不忘转头沉声吩咐赵喜道:
“给下头知会一声,务必谨言慎行,若有得意忘形者,杀鸡儆猴也不是不可。”
说完便径自入殿,一头倒在床榻之上,他疲惫落寞地闭上了眼,手却不由自主地伸向一旁,摸索到那柄团扇轻轻将扇面覆在面上。
一呼一吸间,团扇上熟悉的香气渐渐沁入心脾,他修长的睫毛轻颤着,眉宇间是挥散不去的疲惫和悲伤。
脑海里一遍遍回想着午后同年世兰对话的场景,最后因为懊恼负气,将那团扇掷下了床。
在漆黑的暗夜里,他的眸光很深,如浓稠的墨,透不出一点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