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月半的日子,胤禛自然是要留宿桃花坞的。
这段时间皇后宫中频频出纰漏,胤禛虽有意为华妃撑腰,面子上却也不好冷落皇后。
临睡前,胤禛却在皇后桌几上捡起一本翻看了一半的东坡诗集。
他拿起随意地翻看起来,却读到那篇叫人动容的悼亡词,一时心头感慨万千。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他的声音仿佛渺渺如从天际间传来,语中极是感慨。
“苏培盛,有样东西,你替朕送至碧桐书院。”
莞贵人正百无聊赖地翻看着诗书,不料是苏培盛前来,自然是皇上有吩咐,她面上不禁流露出期待的喜色。
她伸手接过槿汐递来的锦盒,上有封条:莞莞亲启。
不同日常皇上总唤自己“嬛嬛”,这“莞莞”爱称时常是在他们私下相对时,皇上才如此亲昵的称她莞莞。
这莞莞二字,总是在他们最旖旎缱绻的时刻,不断在自己耳边萦绕。
“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
她动容低吟着皇上手书的诗句,只觉面皮发热,心头如同被燥热的暖风拂过,掠起温软多情的涟漪。
她含情带笑仔细叠好那两张字条,小心地放置在妆奁盒子中,如同保存着一帧帧浓情蜜意时刻的证据。
看着手中白璧剔透,缀着别致玲珑璎珞的同心结,她顾盼生姿,迷离着眸光笑容却渐渐褪去。
皇上的爱意仿佛总如这始料未及的惊喜一般,从来不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他的爱意浓烈她能感受得到,但除了这些意料之外的赏赐,她又似乎找寻不到真实踏实被爱的感受。
就如同飘忽的云,总是悠远无形,可望却不可及。
“皇上差苏培盛送了东西去了碧桐书院。”
皇后沐浴着实费了些功夫,入了内室,皇上早已鼾声入睡,剪秋不免同皇后禀报此事。
“是什么东西。”
“是枚同心结,娘娘别生气。”
剪秋怕皇后介意,皇上哪怕人歇在了桃花坞还惦记着碧桐书院,又忙宽慰了一句。
“本宫有什么好气的,那本诗集原本就是本宫想让皇上看到的。本宫眼下恐怕不能再出手针对华妃了,如今也只有莞贵人能与之一争了,本宫倒不妨成全一二,也好叫华妃不那么得意。”
此时卸下满头珠翠和盛装的皇后,仿佛也终于换下了伪笑的脸,眸中寒意凛然隐现杀伐之相。
***
圣驾终于要回銮了,年世兰脑中想着前世种种细节,又亲手写下密信。
她的信能顺利往来,自然有弘历的功劳,往后回了紫禁城便不能如此便利了。
端妃既然已出手,她的好侄儿也算是立了功,那这升迁之事自然要安排下去。
而哥哥回朝一向嚣张的作派她不得不提点,只怕以哥哥的性子还需当面才能说服一二。
望着那殿宇巍峨,宫室连绵,气象森严的皇城重地,年世兰心头却倦意深藏。
回宫的日子如旧,自从圆明园接二连三的事,满宫妃嫔亦是不敢轻举妄动,再惹华妃不满。
而莞贵人自圣驾回銮便恩宠不断,华妃虽未曾时时伴驾,皇上的赏赐却接二连三地不曾断绝,想必定是近期西北战事顺利。
“华妃娘娘,太后许久不见娘娘正念叨着娘娘呢,今日太后得了时兴首饰说是不合用,让娘娘去挑一挑。”
正用着午膳,孙竹息便来了翊坤宫,年世兰清楚太后从来深居简出,自然是有话要问的。
她喜笑颜开,曼声回到:
“能得太后召见,本宫自是欢喜,请姑姑回禀,待午后太后歇好了,本宫便过来。”
前世自己因为妒忌莞贵人没少去太后宫中告状,不怪自己当初心思单纯愚昧,每次太后三言两语,随便恩赏些东西就能打发了自己。
原以为太后作为长辈大家长,自然会对专宠的妃嫔诸多不满,会替自己做主。
却不知太后如何与皇上不亲近,如何不满皇后无能,面对自己他们那都是一家子,自己才是那个随意利用摆弄的外人。
那欢宜香必定也少不得有太后的手笔,否则前世那陈大夫医术了得,却在见了孙竹息之后,便草草开了些无用方子,说什么保持心情愉悦的屁话。
自从得知了李矜瑰身世,暗中重新调查李四儿才隐约发现,太后能坐上如今的宝座,也是值得揣摩探究的。
“颂芝,将那狐皮大氅带上,随本宫去寿康宫瞧太后。”
太后年久理佛,时日长了倒真有些宝相庄严的意味。
华妃送上西番莲花纹锦缎内衬的墨狐狐裘大氅,太后同前世一般十分受用,含笑夸赞了一通收下了。
“你向来有孝心,这心思又细巧,正好最近下头上贡了一套头面,哀家只觉太过鲜亮,想着满宫里也就你最合用。”
太后招手孙竹息将那华贵头面端了上来。
年世兰定睛瞧着那一套鲜亮华贵的头面,不觉轻笑似是欣喜万分。
“太后娘娘,这头面怎么这么像李四儿送给臣妾的那套呢?这臣妾倒是不好多占了去。”
年世兰虽不知太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想必事关李四儿,倒是正中自己下怀。
“哦?没想到李四儿出手竟如此大方?只是这李四儿向来名声不好,行事不端。日后你还是少与她往来,免得拖累了名声。”
“太后娘娘恐怕是不常与这位妯娌往来吧,臣妾倒是觉得这李四儿风趣亲切,臣妾久居宫中,每次见面都有说不完的话。”
年世兰察觉太后对自己与李四儿接触十分反感,话中还带着显而易见的警告意味,只是自己哪里能假装识趣应下呢。
那句“妯娌”说出口,太后神情微动,似有一抹不自然地紧张神情。
“这李四儿是罪臣之女,且只是个妾侍,你身份高贵,又深得皇上宠爱,怎好与这样的女人亲密往来。这自降身份的事到底不体面。”
太后自觉或许自己口吻严厉过头,倒叫华妃忙替李四儿分辩,她思虑了几念,又循循善诱道。
“那臣妾就更奇怪了,既然这李四儿是为妾侍,为何隆科多大人还带着四处抛头露面呢?哦,对了,臣妾隐约听李四儿提及,正室娘子似是身患重疾常年卧病,还口不能言的,不知太后是否知道其中隐情啊?”
太后抬眸锐利的眸光直抵年世兰眼底,年世兰却只无辜地眨了眨眼,满脸兴味的模样。
她仿佛全然不知自己意会错了太后的意思,竟往前倚着桌几身子挪了挪,凑的更近些等着听太后的后话。
“放肆!这些坊间传言,你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一个妃子成日里想着打探下臣后院之事,成何体统!竹息,华妃不守宫规,冒犯哀家,罚跪雍和宫,抄写佛经百遍,以静心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