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棒逐双犬,明月共,摩云庄(五)
作者:飘渺孤鸿子   飞驳万年劫最新章节     
    杨重梧一惊,见一个梳了道髻、尖嘴猴腮的高大道人,穿了一件不知多少年没洗,已经油光发亮的黑色道袍,这道人看起来,是既邋遢又瘦骨嶙峋,可一拳照王驰威胸前击来,拳未至而风声呼呼,一件黑色道袍鼓胀起来,拳势威猛之极。
    杨重梧抢上一步,左掌伸出,迎着来拳,应了半招“知雄守雌”,拳掌相交,啪的一声,一触即分,邋遢道人身子晃了一晃,面色一变。杨重梧屏气凝神,小心戒备,忽听王驰威哈哈一笑,对他说:“重梧,这个牛鼻子,是太清宫的观主,你莫得罪了他,否则,我们今夜只有在这山头风餐露宿了,你叫他‘知非道长’吧。”
    杨重梧一听,才知这邋遢道人是师叔的朋友,心下也是恍然,难怪刚才看他拳势凶猛异常,但拳掌相交时,却没有感觉到多少劲力,同时庆幸自己一觉不对,留劲未发,掌上只剩下了不到五成的功力。
    当下,他双手抱拳,躬身道:“知非道长,请恕晚辈无礼冒犯。”知非道长摆了摆亮闪闪的黑色衣袖,唇上鼠须微翘,说道:“不必多礼,不知者不怪,你的功夫很好啊。”说完,他看向王驰威,收了笑容,瞪眼说道:“你有十年没来看我了吧?什么时候收的这个徒弟?不对,他使的是‘震元掌’,老道估计,你也教不出这样的弟子来。”
    王驰威轻叹一声,也凝目看着知非道长,缓缓说道:“上次泰山一别,有九年半了。不二,你也老了。”知非道长道:“都是年近半百了,焉能不老?你以为还是二十多年前,我们踏马江湖、快意恩仇的时候?”
    可能是感叹时光,又或是追忆往事,知非道长与王驰威神色都略有些沉重,一时都不说话。
    山风拂过,漫卷一地枯叶,岁月无痕,空余白发沧桑。
    过了片刻,知非叱道:“咄!大成若缺,其用不弊。你我都是道门中人,哪来这许多优柔寡叹?清虚大师和悟明已到了半日,快随我去观中饮茶。”
    三人进了太清宫,大殿上太上老君白眉白须,左手捧了八卦图,右手竖持芭蕉扇,面慈含笑,端然正坐,清风、明月二僮子侍立两旁。王驰威带着杨重梧,在太清座前燃了三柱香,分“道香”、“经香”、“师香”插了,行了道家叩拜之礼,知非道长也敛肃了神情,击钟三次。
    礼毕,知非道长引二人到了后面的客房,还未进门,便闻见一阵浓郁茶香。清虚方丈与悟明大师正在喝茶,见他们进来施礼,悟明合十见礼,清虚方丈微笑点头。有僮子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有两个茶杯,一壶滚水。
    杨重梧见桌椅茶具,均是洁净得很,大青花瓷的茶碗内,置有十数颗碧沉沉的茶叶。僮子用滚水冲泡,少时,便有一股浓郁茶香喷薄而出。王驰威轻喟道:“快十年了,终于又喝到了‘君子泰’。”杨重梧也端杯喝了一口,入口甘冽,鲜醇绵长,赞道:“好茶!”知非道长颇是得意,笑着对杨重梧说道:“泰山上茶树稀缺,只在人迹罕见的悬崖峭壁处,方能找到一两株。故此茶生长之处,昼夜温差大,日照时间长,大半年方可成茶采摘,比普通茶叶的生长时间,多了好几倍。‘君子泰’是我取的名字,取自论语之‘君子泰而不骄’。”
    杨重梧放下茶杯,拱手道:“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况且小人多有,君子少见,正合此茶之寓,道长这茶名,取得极好。”知非道长一乐,对王驰威道:“你这个师侄比你会说话。清虚大师,悟明,驰威,这位小友,你们且先饮茶,我去整治斋饭。”王驰威笑道:“你炒菜时小心些,莫把鼻涕整进去了。”知非道长一呲牙,道:“清虚大师和悟明的肯定不会,你的就不见得了。”清虚听到,莞尔一笑,在众人笑声之中,知非道长出门而去。
    清虚方丈微笑说道:“世事变迁,真是殊难预料,当日叱咤武林的‘神拳周不二’,却变成了现在的邋遢道人。”王驰威点头说道:“大师说得是。一个人突然性情大变,无非是内外两因,若说他内心顿悟,我想他不见得有这个缘法,可能还是外因所致。我和他认识近三十年,情如兄弟,可他不说,我也不便问。只是隐约觉得,他是为情所困,才堪破尘俗,放荡形骸。”清虚垂眉合十道:“阿弥多佛!‘情’之一字,累人无数。”
    杨重梧问师叔道:“师叔,这位知非道长,以前不是这么不修边幅吗?”王驰威笑道:“二十多年前,他不但不邋遢,而且,还是江湖中公认的美男子。”杨重梧一想知非道长的模样,却是不信。
    王驰威望他一眼,继续说道:“他出家之前,名字叫周不二,是荆州周家的长子。长江边上,从汉阳府到金陵府,有十二个码头,都是他荆州周家的,虽谈不上富可敌国,可也是荆地首富。周不二少年侠气,嫉恶如仇,练的是‘山海神拳’,有很深的造诣,年纪轻轻,便有‘神拳周不二’的名号。因人长得面如冠玉,丰神俊朗,又有人唤他‘神拳周潘安’。二十六年前,因一个误会,我和他打了一架,两人都受了轻伤,后来,误会消除,我和他成了极好的朋友。我们曾携手游历江湖半个春秋,后来我回转崆峒,少来南方,几年后,他修书给我,说痴迷一个女子,以致茶饭不思,形销骨殒。我看完信后,便南下到了荆州,却没见到他。他家的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找了些日子,始终没有他的讯息,只好回了平凉。一直到十四年前,他突然托人送书给我,说他已经在泰山的太清宫出家,当了道士,便成了现在这幅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