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全走了,一家子总算能坐下来大型坦白局。
周立寒、周猎虎、陈医娘、秦老匠都齐齐望着周蕾冬,周蕾冬则望着周庭霄。
几个老人看起来都挺想对周蕾冬讲话的,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时间紧迫,皇上虽未曾要求我何时回宫,但过两日宫中就要办君子宴,我最好明日便回去协助皇后。”
于是周蕾冬先开口打破沉默,直直看着周庭霄说,“您希望我称呼您为五王爷,还是二皇子殿下?”
周庭霄也在回视着这位新宠贵妃,四年前兄长口中替她去受罪的生母。
“啊?二皇子?又是怎么回事儿?”陈医娘和陈瑰意异口同声地炸起来。
作为大舅的秦老匠第一个反应过来,蹙起眉问:“难道后来入宫的那妹子,她真的......”
周猎虎是最恍然大悟的:“哦,怪不得我上次占卜出那样的情况。”
“自然是五王爷了。”周庭霄露出小白兔般纯洁但狡黠的笑,“我又不想跟皇兄抢。”
这说的皇兄同时指代两个人,若他要当五王爷项麒,那皇兄自然是治宪帝;若他要当二皇子,自然——目前皇后所出的大皇子项霖确实比他年长一岁。
“您不想抢,他们可未必相信。”周蕾冬柔声沉稳,“因为您如今不仅仅只有您自己,还有您的大舅、大夫、师父、师兄,和师兄的‘义母。’”
秦老匠犯困:“我不重要,我这些年又没有新创军械,进了神机营也没用。”
周猎虎摆手:“我也不重要,没有兵权我什么都不是。”
陈医娘不屑:“我也不重要,太医院那群臭男人能容许我咋的?”
周立寒哽咽:“我...我最不重要,我是全家最菜的。”
陈瑰意举手:“我呢?贵妃娘娘,还有我呢!”
周蕾冬:“......。”
“所以现在有人能告诉我,姥爷和陈姨是什么身份么?”时隔许久,周庭霄再次询问这个他至今不知道的问题。
周立寒幽幽地回答:“都是西征一战成名、北伐再战威名的尘封老将,包括没来的何爷。”
周庭霄:“......。”
好吧,这个时候不管是代入一下摄政王还是皇上,确实没有人会相信他不想夺嫡。
——谁不夺嫡还带着一群老战将返京?!
——谁不夺嫡还带来一个升入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师兄”?!
而且这些老战将,这个“师兄”还都与当朝宠冠六宫,却膝下无子的贵妃紧密相关!
皇上和摄政王要是知道了,没立马把他抓起来,冠以预谋造反的罪名直接弄死就不错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只要他身边有这些人,就算他不想夺嫡,就算周猎虎等人没有兵权、没再参战,也一样没有人信他不夺嫡。
周庭霄也麻了。
“倘若皇上信您,恢复五王爷的身份确实最稳妥。”周蕾冬轻声道来:
“毕竟天下人皆可见,皇上对自己的兄弟确实宽仁,大胆任用。可那是在您身边这些人,没有这些身份的情况下才稳妥。否则即便不是皇上,光是摄政王甚至是臣子们....都不会对您安心的。”
周庭霄的声音有些沉重,又有些轻飘飘:“可若我作为二皇子,在天下人看来岂不是板上钉钉要野心夺嫡?”
“您若当真铁了心不愿意争,”周蕾冬温柔地望着他,却有着一望到底的犀利:
“那就请您离开京城。再也不要回来。”
是啊。
若周庭霄离开京城,那所有人的身份,公布与不公布,都算不上任何问题。
顶多仍是治宪帝与摄政王相争,从而拉扯到他们站位。
“也请您不要说,您纯粹是为了卧冰才回京城。”眼见周庭霄张嘴要反驳,周蕾冬又抢先补充道,“若当真为了卧冰好,其实您自己很清楚——只要您离开,这一切问题都会消失。”
堂中陷入静止。
所有人都沉默地望向周庭霄。
连周庭霄自己都怔愣住了。
晌久,他终于呵地笑了一声,而后持续地自嘲低笑。
他垂首对自己讥诮:“贵妃娘娘一针见血。我扪心自问,既生为龙子,又曾在一次次权斗中被夺走诸多,倘若不亲自归来夺回那些东西...我会死不瞑目,那战战兢兢生下我的亲娘,和抚养我的母后、外祖家,九泉之下我都羞于相见。”
“矫情娃儿!想夺位不早说,我宁愿跟自家的赔钱货老死不相往来,也不回这该死的破京城!”陈医娘气呼呼地骂道。
陈瑰意瞪圆了眼:“娘你是我亲娘吗?你不该跟女儿共富贵同生死吗?不是,你以前到底是什么传奇人物啊?”
周猎虎瞅了眼天色,“差不多了,我去杀条鱼占卜看看。”
周立寒已经麻习惯了:“夺就夺,反正对我来说都一样要命,要发疯干脆发个大的。”
秦老匠手撑着桌子托腮,预备睡回笼觉:“我都行,你们商量完了叫我。”
“若我当真恢复二皇子之身,”周庭霄整理好情绪,回正了目光,“可否记在贵妃您的名下?”
周蕾冬微微点头:“我有把握。”
“那如何恢复?”周庭霄接着问。
“君子宴,是最后一个最佳时机。”周蕾冬道,“已经有人在后宫查您生母的事,再迟恢复就不妙了,可能会反被他们掌握先机。您能猜到是谁吧?”
周庭霄哼笑一声:“要么是把我抢走过的张太后,要么是帮着张太后和摄政王的项娉华。不会有别人。”
“哈哈,还好我昨日在登之兄面前留了一嘴。”周立寒啪地打了个响指:
“我暗示他说君子宴上某些人可能针对你的身份有所行动。不如我们再助他们一臂之力,借他们的手恢复身份?”
周庭霄顿时眼睛亮闪闪的:“兄长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周蕾冬也欣赏地瞧着女儿:“你有何具体打算?说给为娘明日回宫准备。”
秦老匠已经打起小呼噜了。
陈医娘跳脚:“喎!你们怎么就这样决定了啊?大周还没占卜完呢!”
陈瑰意斜视她:“先尽人事,再听天命好吧?咱们不先积极争取,光靠周姥爷占卜有什么用啊?”
周猎虎端着装鱼的盆子回来:“结果和之前一样。坐则待暴毙,争则挪乾坤。”
“好,那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周立寒作总结发言,“那接下来的路,就辛苦大家团结一块儿走啦,一起吃顿合伙饭吧?”
周庭霄先冲出去:“我先炒个牛肉。”
陈瑰意也冲出去:“我先拌个凉菜!”
周猎虎端着盆又走了:“我蒸个鱼。”
陈医娘骂骂咧咧地掏出甩炮摔在秦老匠脚边:“还不快帮蕾冬抬行李?我去给她炖盅药汤!”
周蕾冬含笑看着二十几年没见到的家人乡邻,默默地红了眼眶。
“父亲他们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呢。”她有些哽咽。
周立寒抱着她的胳膊,笑嘻嘻的,“是呀娘,大家都很安好,所以才能把我和那位殿下养得这样好。”
周蕾冬摸了摸女儿的头,笑容温柔暖心,却透着坚毅。
事已至此,没有谁可以阻止她与她的家人登临绝顶。
如果有。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