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棠才刚出门，就撞上了从别墅大门进来的纪辉云。
    见到是她，纪辉云脸上出现了一秒的惊愕，但又很快收起了惊讶的表情，慈祥地笑着喊了温棠一声：“棠棠。”
    温棠站在他面前，眉间闪过几分思索，应了一声：“伯父。”
    纪辉云停下了脚步，朝别墅里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头，问了温棠一句。
    “辞年在里面？”
    温棠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一身风尘仆仆的纪辉云，眼里闪过几分暗光，意味不明地开口问道。
    “伯父是才回国？”
    纪辉云听到温棠这么问，叹息了一声，又在原地踌躇了几秒，最后对温棠说：“棠棠，你跟我过来吧。”
    说罢，他转身向着侧厅的方向走过去。
    冬日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照射下来，墙沿上未被打扫干净的积雪消融了一些，顺着墙体留下深色的痕迹。
    温棠顿了几秒，转头看了后方，纪辞年的位置早已隐匿在重重叠叠的墙体后。温棠转回了头，看着纪辉云的背影，跟了上去。
    到了偏厅，纪辉云在温棠坐下后，才坐到了她的对面。
    他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将佣人屏退以后，才面容祥和地看着温棠，脸上有了几分歉意。
    “你上次受伤，我没有来得及去看望你，就又被国外的事务催着回去了，抱歉。”
    纪辉云说的是纪盛宏生日宴，温棠坠楼的事情。
    温棠不在意地笑了笑，“伯父公务繁忙，我能理解。”
    纪辉云笑了一下，打量了一下温棠健康的脸色，问了一句：“你和辞年现在的关系应该是好了许多？”
    温棠挑了挑眉，嘴角抿起一丝浅笑，对纪辉云点了下头。
    纪辉云得到了温棠肯定的回应，脸上多了几分欣慰，“这样也好。”
    “伯父知道我们的事情？”
    纪辉云哂笑着摇了摇头，“这几年我在国外，对国内的事情不闻不问，你和他的事情我也只是从爸的只言片语里了解了一些。”
    “但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唯一能确定的事就是他喜欢你。”
    温棠抬起了眼眸，茶色的眼眸注视着纪辉云怅惘的表情。
    “我上上次见你们的时候，你们还在上大学，我去见辞年的时候，与你碰了一面，那时纪辞年看着你的表情……”纪辉云停下了话，叹息了一声，“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他喜欢你。”
    “然后我又很快出了国，再后面的事情……”
    纪辉云低下了眼睑，看着他放在桌面上，松弛布满皱纹的手，眼里有了几分晃神。
    他闭目塞听、不闻不问，刻意地去忽略那些事，但一切还是走到了现在的地步。
    “爸叫我回来，是想让我代替辞年掌管盛宏。”
    “你会这么做吗？”温棠淡淡地问了一句。
    纪辉云苦笑了一声，“当然不会。”
    温棠皱了皱眉，手指在桌面上摩挲了一下。
    “伯父，你到底在想什么？”
    纪辉云看着并非是不在乎纪辞年的模样，但他这么二十多年来，一直待在国外，从未出手帮助过纪辞年。
    “我知道我留在国内，爸可能连盛宏都不会给辞年。”纪辉云像是想到了什么，爬满皱纹的手捂在了脸上，又笑了一声，“毕竟他向来是如此偏心。”
    “所以这二十多年，我一直待在国外，尽量不回国。”纪辉云看着温棠，脸上的笑有几分哀恸。
    温棠脸上的表情随着纪辉云的话渐渐沉了下来，她抱起了双臂，漠然地看着纪辉云，声音冷冽。
    “所以你觉得只要你离开，他就能过得好？”
    “我曾经以为会好一些。”纪辉云苦笑了一声，“现在看来大概是不太好的。”
    “但是……”纪辉云的声音有些苦涩，“辞年和他的父亲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即使这二十多年我回国的次数只手可数，但每一个见到他的瞬间我都觉得心悸。”
    纪辉云的眼神有些遥远，像是在透过时光看着过去。
    “我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他的父亲，又重新在我面前长大了一次。”
    “你害怕见到他？”温棠听着纪辉云的话，眉头逐渐皱起。
    温棠的话让纪辉云回过了神，他看向温棠。
    “是……”纪辉云默了许久，才接着说：“我是害怕见到他。”
    “每一次看到辞年，我都心都在痛，它在不断地拷问我……我怎么敢见他……”
    像是说到了是极其悲痛的地方，纪辉云的眼睛紧紧地闭起。
    温棠看着纪辉云的样子，心里逐渐弥漫上了不安，她的视线紧紧地盯着纪辉云。
    “棠棠，辞年的父亲可能并没有出轨……”纪辉兴摇了摇头，脸上的皮肤因为痛苦而皱起。
    温棠的瞳孔骤然放大，她的手蓦地握住，看着纪辉云的眼神里渐渐泛起了寒冰。
    “他和秦良玉明明是因为相爱在一起的，怎么可能会出轨……”
    温棠听着纪辉云的话，看着纪辉云的样子，牙齿咬紧了几分，声音里有了几分极力压制的怒意。
    “你既然怀疑过，为什么没有告诉过他们？”
    “我告诉过爸的，但是爸根本不相信我，秦良玉一口咬定了是辉兴出轨，没人愿意相信他……”
    等纪辉云再次见到纪辉兴的时候，是在他的葬礼上。
    一场办得潦草简单的葬礼，墓碑上贴着笑得灿烂的纪辉兴的照片，曾经鲜活带着喜悦的生命被黑白冲逝，永远的刻在里石碑上。
    纪辉云看着墓碑上那个曾经不被他喜爱的弟弟，被他和他父亲忽视的弟弟，心里却是一片茫然。
    他以前是讨厌纪辉兴的，如果不是他，他的母亲就不会难产而亡。
    即使他和纪盛宏都知道这不能怪纪辉兴，可见到他时，他依旧会想起因纪辉兴而死的母亲。
    纪盛宏也不喜欢他，所以他们一起忽视了他。
    但纪辉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这样死去，即使在他的葬礼上，秦良玉依旧哭得怨恨，纪辉云看着秦良玉，心里却有了恐慌。
    纪辉兴告诉过纪辉云，他没有出轨过，但纪辉云当时根本不想搭理他。
    到他死了，纪辉云才想起他的话。
    他如果真的没有出轨呢？
    秦良玉告诉纪盛宏是她亲眼看着纪辉兴和那个女人一起跳了海，船上也有船员证实是他们自己跳了下去，那时候没有监控，所有人都相信了这样的说辞。
    但纪辉云总觉得怀疑，他想要去查纪辉兴的死因，却被纪盛宏阻止。
    纪盛宏坚定地相信是纪辉兴出轨殉情，他认为纪辉兴是他身上的污点，只想让这污点早点被擦掉，严辞阻止纪辉云去查这件事。
    纪辉云看着纪盛宏脸上的厌恶与不相信，心里恐惧不断地加深。
    他自己也是这样看着纪辉兴的吧？以这样不耐烦而又厌恶的表情，在那么二十多年的时间里，看着纪辉兴渐渐长大。
    纪辉云恍然间明白了，是他们害死了他。
    于是纪辉云逃了。
    他慌张地逃到了国外，闭目塞听、不闻不问，以为这样就能将纪辉兴忘记，将他的错误忘记。
    可是没有。
    这二十多年来，他没有一天忘记过，心里的罪孽感不断地吞噬他，他在无数的夜里，不止一次地梦到满身是血的纪辉兴站在黑暗里，求他救他。
    可他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看着纪辉兴被无底的深海淹没。
    从梦中惊醒的时候，他看着自己的手，仿佛也沾满了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