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还没上过一半,羽金那双白皙娇嫩的手就已经不住在发抖。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呈现在她面前的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惨痛。
一张绝世独立、无可挑剔的脸,一副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的壳。
强烈的反差,强烈的冲击,令原本对晓风有所抗拒甚至有些敌意的羽金一度要侧过头去,不敢直视她的伤口。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风无垢会准备满满一盒子的药,并非他过度关心,是晓风需要的就是这么多或许还会更多。
手不稳,难免就会失了轻重,羽金的指尖一不留神戳进了晓风的伤口里。
晓风没有吱声,只是身体本能的缩了下,连带着封住她肩膀的金针针尾也抖了抖。
金针一动,羽金害怕得连手里的药都洒了大半。
这么一来,她不仅手在抖,连人也开始抖。
看着羽金陷入恐惧的样子,晓风大概可以想象风无垢交待她照顾自己的时候用的是怎样严苛的态度,又定了怎样严厉的惩罚。
“累了吧?休息会儿再弄。”她温柔安慰着羽金,全然不提自己手臂更加麻木的情况,“放心,我不会告诉他的。出什么岔子你就说是我耍性子,你拦不住我。”
她轻调内息,洒在她衣裙上的药粉如同被一股气流牵引似的回到了瓶中。
“看嘛,什么事都没发生。”
“好厉害的内功。”羽金看得目瞪口呆,“难怪谷主对你另眼相待。”
后半句似乎是话里有话,晓风听出了羡慕,听出了失落,还听出了一点点的嫉妒,隐隐在嫉妒风无垢对她的另眼相待。
这有什么可嫉妒的?
在晓风眼中,特别的待遇是一场灾难,绝不是什么值得高兴和得意的事。
“你很在意风无垢的态度?”
“当然。”
“不介意的话,和我说说?”晓风很好奇,为什么无昼谷的人对他那么忠诚和爱戴,除了千面郎君。
羽金犹豫很久,提在嗓子眼的那口气重重呼出,继续给她上药,也不再抗拒和她说一些自己的事。
“我是个孤儿,幸得谷主收养教导,读书识字还学会了一身的武功,在谷中被委以重任。谷主是我的恩人,待我如父如兄。虽然他一年之内在无昼谷的时间并不多,但是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好吃的,还会专门抽出一天时间来指点我练功,给我讲外面的故事。”
羽金说得越多,晓风的眉头皱得就越紧,她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这个风无垢和自己所认识的完全就是两个人。
“无昼谷的姑娘很多,可是他对其他人包括他的女人都是冷冷的,很有威严和距离,可是待我却像女儿一样,嘘寒问暖,言传身教。”她沉浸在过往的美好时光里,整个人都变得开朗和放松起来,“他只教我医术,从不让我碰毒,说女儿家不该沾染那些脏东西。”
听到这里,晓风不禁重新开始打量羽金,温婉的气质,清秀的脸庞,柔和的五官,柳叶弯眉,樱桃小口,是个标准的美人儿,还是个乖巧的可人儿。
难不成是她的性情和模样激发了风无垢的父爱?
这样的猜测晓风敢想但是不敢信。毕竟风无垢这样的人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个会善心泛滥,仁慈爆棚,无缘无故对毫无关系的人无微不至的人。先例赤裸裸地摆在面前,亲手养大的孩子都能随意摧毁,更不用说其他。
“可是自从你出现,谷主就再也没用那种温柔的眼神看过我。他的眼里只有你,我忽然就成了那些其他人中的一个。”
那种落差,该怎么去形容呢?就像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被一个失去孩子的人收养,那个人将对亲生骨肉的情感全部寄托在养女身上,给她原本属于自己孩子的一切关爱和照顾。然而,突然有一天,那个人找回了自己的孩子,从此养女再也分不到半分的爱,明明亲人就在身边却还是仿佛被再次遗弃。
孤女不会恨养大自己的人,但却免不了厌恶这个抢走自己在意的所有的孩子。
在羽金心里,晓风就是那个孩子。
她并不知道,她以为的风无垢投射在晓风身上的爱,其实是一种名为“占有”和“控制”的东西,与任何的“爱”都不沾边。
晓风很想告诉她自己身上的伤出自何人之手,让她看清风无垢和自己之间真正的关系,可是这样一来自己也会毁了风无垢在她心中的形象,或许会连带着熄灭她心里那一小撮的光。
人生在世,有盼头有希望才有活着的意义和动力,在无昼谷那样压抑的地方,更要有些支持她继续留下的理由。风无垢就是羽金的理由。
宫土和羽金都是从小被风无垢收养,与见过江湖有过至亲的千面郎君截然不同,所以他们对风无垢的态度也完全不一样。
想到这些,晓风便忍住了。
“我想不通为什么谷主有了你就不要我,现在我知道你比我漂亮,比我有天赋,比我厉害,样样都比我强。而且……”羽金抬头注视晓风被孤寂和疲惫填满的眼睛,“你比可怜,也难怪谷主要更心疼你一些。”
“嗯……”晓风竟然无力反驳,唯一能说的就是,“你早晚会知道,风无垢待我的态度和你说的这些都无关。”
羽金不懂她的意思,却记住了这句话。
车子不断向前,不知走了多远的距离。一路上风平浪静,像极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晓风侧卧在软垫里,药效渐渐发挥作用,倦意不停向她袭来。她打了个哈欠,耳边却出现了窸窸窣窣的异动。
“宫土,有人来了,小心。”
“是,风姑娘。”
宫土加快速度,可是异动离他们越来越近。
“羽金,一会儿万一打起来,你可得记住一件事。”
“什么事?”
“打不过的时候,要跑。”
“跑?”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人只有活着才有机会。”
晓风在跟她开玩笑,因为她知道就算宫土和羽金不是来人的对手,危险关头还会有风无垢来救急,他们谁都不会有事。然而羽金一脸严肃,替她盖好薄毯之后自己则穿上了一件橙色的披风,还从晓风腰间抽出了莫忘。
“你做什么?”
“谷主说大小姐的剑乃是世间罕见的利刃,无坚不摧,一旦路上遇到刺客,就让我用这柄剑来对敌,胜算会高些。”
晓风忽然明白了,风无垢派羽金过来不止是照顾,而是有意让她在危难关头给自己做一次的替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