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纯阳观原本建在文仙峪口,只因这文仙峪本身是一个分枝峡谷,谷底方是纯阳吕祖遗迹,后因游人香客实在太多,文仙峪底施展不开,方在这峪口建了一个纯阳观,把整个文仙峪给围在了里面。
待那小道童与岳帮主于手下交代一二后,引一行人入了纯阳观前殿整理休息。
岳不群少年时也曾游历过此处,这纯阳观前殿本来就有门殿的作用,此番重修看来更是建成了纯粹门殿,修的便如同一个小城门楼,门洞未设阶梯,显是为了让方才那些小车能得出入。
文仙峪里原本极为狭小,岳不群竟想象不出需要何等量的工程,方要把这门殿打造得此番模样。
小道童金双儿确是知礼的,引众人在偏殿坐下后,先奉上了茶点,然后指引众人殿后沐浴更衣之所,还特意送了一套小号的青衿给令狐小童,那青衿却与岳不群自己所穿的不同,竟是窄衣窄袖,显是为了方便活动特意改设。
那令狐小童原本失孤,在商洛华阴一带流浪了几年,被岳不群遇见,见他根骨甚佳动便了收徒之心,就等上山之后正式拜师。
此时已近了饭点,从人先匆忙吃了一点茶点,就去沐浴更衣。
待洗漱出来,已有接引道人在此等候,岳不群打眼一看就略有不喜,原来竟是一个绿袍道士,道家平日里喜着青色做常服,正式礼仪场合按照绿、青、红、紫、黄区分等级,这绿色是最低一级。
自前朝全真邱真人受封元帝,借元蒙财力打造永乐宫暨大纯阳万寿宫以后,自觉身后名有亏,将宫主之位留与华山广宁真人一脉,于是华山道门不在参与武林江湖纷争只是修真了道,这就导致后来华山派与武当、少林不同,华山道俗分家,两百年来武林门派与道家宫观越走越远,岳不群做为华山剑派掌门与华山道门领袖地位分庭抗礼,这文仙峪不过百十丈深,按礼哪怕宫主不降阶相迎也要大开中门迎到殿前,如今仅派一个绿袍道士前来接引明显慢待。
那道士到也热切,上前深深一个晚辈礼,口中连声到:“便是掌门师伯罢,弟子张灵申,家师本欲大礼相迎,不过谷中路远,又已到饭时,家师安排酒饭,稍后与内门降阶相迎,还请劳动掌门师伯伉俪与众位随弟子入山。”
岳不群细细打量这道人,却与那金双儿一般体型高大健壮,面容稚嫩,看去只有十五六岁年纪。
当下也不多言微一点头当先行入,绿袍小道侧身半步跟在一旁指引。
前面说过这文仙峪本在华山脚下,岳不群少年时也曾游历过,内中情形原也清楚,不过百丈路程,但方才那道人说山谷路远到也不像托词,岳不群暗暗纳罕。
进了谷中果然到处都是新修痕迹,手笔颇大,行不片刻已到谷底,却见谷底侧面崖壁上依山新建一城门楼似的大殿却是以前谷中所无的。
进得大殿见是一半山崖开凿洞府,一半殿宇建筑,中间供的全真五祖,那神龛顶天立地七八人高,竟是全由花岗岩山崖就地开凿,当得是鬼斧神工。
众人算来俱是全真弟子先都去上香礼拜,然后从神龛右侧行往殿后,殿后山崖开凿出一个门檐竟是一个山洞,进入洞中细看,四周雕梁画栋与亭台楼阁无异,让人完全忽略了是在山洞中行走。
山洞里有风吹过,岳不群一惊,知晓这山洞居然已经打穿了山腹,果然行约百丈出到一处山缝之中,山缝修有栈道长约里许,那栈道修建得明显也是能够行车的,
出得山缝豁然开阔,已在又一个峪中谷底,这地势竟比最大的华山峪小不了多少,当中蓄起一个大湖,水面足有两百三四十亩,湖岸四周约两丈高石堤,堤坡种满奇花异草,堤下树林掩映星罗棋布各种建筑。
一行人绕湖而走,远远便看见对岸三五里处山崖延山壁开凿许多亭台楼阁直入空中,岳不群曾去恒山见过悬空寺,对面那山崖楼阁显是仿的悬空寺,但看上去这些亭台楼阁竟大了悬空寺五七倍有余,主体用原有山体花岗岩镂空修建,而且还在向两旁建设挖掘中。
见得如此宏伟的工程,一旁宁中则不住感叹:“怕是连紫禁城也就不过如此了吧!”
包括来过此地的两位帮主,众人无不感叹。
绕行至湖东,隔着几排整齐的松林,传来一阵呼喝声,却是有人在练拳。
岳不群从林间打眼看去,一片二三十亩校场中,四五百个青衿少年排得整整齐齐正在打拳,每人动作在口令声中也是整齐划一赏心悦目。
看得几招岳不群便心中有数,这是华山派流传最广的基础拳法蔡氏华拳,但凡是个武林中人都会使上几招,这些少年武功根骨也就普通,看上去华山基础气功也就刚入门,如这些少年这般练去若无名师专门指导,也就练个强身健体而已,最多应付得几个粗浅江湖汉子。
想必这应该就是那所谓的示范中学了,却不知培养得这许多粗通武功的学生做何,让族里中麒兄弟这般良材美玉都想考入,今日里见中麒兄弟基础无比扎实,又是动了收徒之念,只因辈分相同不好明说,试探之下被六叔婉言拒绝了,却还要考来这里练这些粗浅功夫。
沿湖在行两三里到得山崖脚,果然见五六十人在门廊阶下等候。
那些人都是道装打扮,多数为绿色,其余大部为青色,只有一人紫色袍服,想来便是全真教华山派道门领袖,大纯阳万寿宫宫主张祝了。
待进前能看清容貌时,岳不群心下又是一奇,方才见得山门道童与小道士都是身材高大健壮,却面容稚嫩,这样奇特容貌只以为偶然,现下见到这宫主与身后众人大多如此,竟不知为何。
那宫主真人身材到与岳不群相当,但观面容竟是比小道童金双儿还要稚嫩,竟不过十岁也似,面上带点婴儿肥,颜色笑眯眯的充满自然童真。
殿前广场的正道前,张灵申稍一示意,宁中则将怀抱的岳灵珊,往叔父岳帮主怀里一送,跟在丈夫岳不群身后朝前行去。
那紫袍道人也独自向前走来,双方在广场中央正好相会,那道人先行拱手为礼:“小弟张贺之宗门续辈不言,见过掌门岳师兄与宁师姐。”
竟是以华山不字辈师弟礼节相见,岳宁夫妻对门中有哪些不字辈同门如何不知,想不起哪里有此人,也不接师门礼,只以一般江湖礼节见礼:“华山岳不群,宁中则有礼。”
张贺之接下来却不按礼数了,言道:“师兄,师姐此刻早过了饭时,众人多在食堂等候,自家人也不必虚礼了,有话我们饭桌上说如何?”
说话间就引几人行去,也不入正殿,而是广场左拐进了十余丈边一排房舍。
进得门去,里面好大一片空间,中间三五十根立柱支撑。
摆放着五六十张八仙桌,除上首三四张桌子其余尽座得满满当当。
众人分别施礼坐下,岳不群与张贺之分坐主客位,宁中则与另一位方才未见过的青年红衣道人座左右次席,令狐小童与两位帮主也同桌,张灵申做为接引陪坐下首。
大堂中已座了四百多人,看其中约两百多人应是工匠及其家属,道人约五六十人,另有百多个孩童,年龄相差较大,男女分桌大致各半,包括与方才湖边学子一样着青衿的几十个孩童。
桌面上已摆放好了碗筷餐具,张贺之拍一拍手,二三十个粗壮妇人便纷纷上来布菜。
每一个桌上都有几人从方便的位置,前去帮忙。
先上的主桌,那岳帮主却主动上前帮忙,显得颇为熟络的样子。
菜色大约上齐,岳不群环视一下,竟每桌菜色都差不多的样子,十一道菜竟有三个肉菜,一个鱼汤,还有个鸡蛋炒的什么红彤彤的东西。
除了一大盆鱼汤,每个菜色都是大海碗满当当的装承。
这大厅中连小儿在内每桌最多十人,如此丰盛饭食,岳不群即便是华山派掌门,也不过年节之时方才偶尔为之,
那每个立柱下面各放了两个大桶,已有人在里面打饭,看来一桶是白米饭,另一桶是手擀面。
这大堂里四百多人,从工匠到宫主,竟然大家吃同样的菜,而且这菜色也太过丰盛了一些?
今日岳不群夫妇回山路过,并不曾拜约,在看厅内众人神色,想来也不是专程为自己所备宴席,平日里也多半如此丰食。
此时岳帮主从过来的健壮妇人手中接过一个小桶,从中摸出几样东西分别摆放在张贺之,令狐小童,宁中则与张灵申位上,笑说:“这宫里的规矩,十八岁以下,孕后两年,每日早晚各多一个鸡蛋一杯奶,这奶蒸过盖好,要到晚间睡前热水烫烫在喝。”
岳不群明白,这也是自家老叔在旁敲侧击的提醒自己,今日这般菜色和吃法在这宫中不是一次两次。
张贺之开口到:“小弟虽然当了这宫主,但其实并不受戒,而且小弟崇尚道法自然,便下令改了重阳祖师从佛教那里搬来的这些臭规矩,平日里也是吃荤的,所以我这些弟子荤素不忌,嫁娶不禁。
这里通常也不是这么多人同时吃,大家轮流过来,各自分餐,只是今日饭前刚好听闻岳师兄,宁师姐到来,大家便一齐等了等。”
说罢示意岳不群动手开席:“师兄请!”
岳不群转目,示意席中年纪最大的岳季南帮主动手开始。
岳季南连摆双手道:“不敢,不敢,当得岳掌门先请。”
那岳季南虽说是在陕南商洛道一带江湖上颇有威望,又是岳不群堂叔,但实说其实不过是一县的车帮帮主罢了,身份地位委实不高,且今日又非家宴,这种场合哪肯失礼。
岳不群点了点头,对张贺之道:“那张真人,一同请。”
两人不分先后各夹了一筷子菜,示意各桌开席。
本依着岳不群的教养,是食不言寝不语的,而这张贺之张真人却全无道家真人风范,稍吃了一点饭菜,便已开口说话。
“岳师兄,小弟我这次重修纯阳观,回到华山是准备隐居的。
我那大纯阳万寿宫是前朝倾力打造,本朝定鼎以来扶持武当,各家道门在武当山插不上手,便将目光放在了大纯阳万寿宫上。
道门势力复杂,尤其是我全真,那终南山总教处几百年也没争斗出一个宫主,长老到有了二三十。
我华山道一脉却执掌大纯阳万寿宫百余年,各脉早已多有不满。
家师当年便是厌烦了这些俗务,早早丢下宫主位置给小弟,自己跑臧边寻那些上师一起修佛论道去了。
各脉欺我年幼,先后派来十几个长老,一天在宫里争权夺利,乌烟瘴气的。
正巧小弟发现了华山脚下老纯阳观后山有这么一处世外桃源,便倾力打造此处,现在大体完工,山下观里祖师洞大门一关,外人哪里知道内中别有洞天,实在是隐居的好地方。”
岳不群曾中过生员自有儒家仁风,闻言苦笑摇头:“真人这行宫如瑶台仙境,实在是太耗物力。”
张贺之答道“小弟虽年幼却颇算得生财有道,这些年在丹道上倒是悟出一些杂方,恰巧纯阳一脉宫观遍布天下,那武当、峨眉、青城但凡名山上都建有纯阳观,一直奉华山纯阳为祖庙的。
小弟便命其制贩这些货物,得了不少阿堵物。”
旁边令狐小童插言问:“就是那火柴吗?方才岳帮主不是说天下道门都可以制卖吗?”
岳不群瞪了令狐小童一眼怪其插言失礼,却也介绍了一下:“这是本人山下新收的弟子,名叫令狐...灵冲,尚未正式入门,不知规矩。“
“令狐...灵冲?”张贺之看了令狐一眼,脸色有些奇怪,却继续解释:“不止火柴,还有肥皂、香水,云南白药等几十个丹方。
虽然天下道门都可制贩,但大家念在这些杂方出自纯阳宫,偶要采买量大时,多半到肯多走几步,往附近纯阳观采买,特别丹药毕竟是救命之物,还是更信任纯阳所出。”
说完拿出一个小册子:“小弟既要归隐,却查到了华山道门与华山派前辈们的一个规矩,两门各自执掌换代时,一般会留下一些典籍秘籍等抄藏,分别告知两门执掌,以防传承出现意外。
但剑气...嗯...那个以来,两门疏离了些......
小弟整理了前人部分典籍手稿,本是华山剑派之物,这是目录,物归原主,请师兄收下。”
岳不群接过翻看了一下,果然册中写着百余本书籍手稿的介绍。
当下心中一动,想起一事,细细一看秘籍手稿目录,却是有些失望。
这些东西看时间都是六七十年前典籍抄本,大部分都是自己门里藏书中已有的,只有三五门武功是失传了的,而这几门武功之所以失传却其实是已经淘汰了的,想来教派之间也不曾将一些秘传立于文字。
唯一对自己有价值的是祖父岳肃写的手稿,却只是华山入门内功与入门剑法心得,后面注有原本二字,想来是送回给自己留念的意义,大多典籍其实对自己无甚价值,看见一旁宁中则的问询目光,便将目录递给妻子,然后称谢到:“多谢张师弟送回先祖遗物。”说话间自然便带上了心中想法,不过也算认了师弟这个称呼。
一旁宁中则打眼看了一下目录,未加思索便已知道自家师兄此言失礼了。
接过话头到:“方才张师弟言,续辈为’不’字辈,这华山不字辈兄弟我夫妻没有不认识的,也未见师弟名录祖师堂,不知该如何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