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从文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向大宋求援。
只要下雪前能有一批粮食从南边运到,这些百姓就有活下来的希望,这也是他为什么早早就派人南下联系童贯的原因之一。
武从文甚至都不敢去想御寒的衣物,因为时间根本来不及。
耶律大石的想法就更简单,他只想说服耶律丹随自己西进,争取在下雪前能穿越大漠抵达可敦城。
占据燕京第二十九天,耶律丹单独召见他。
武从文赴约,连跟屁虫陈二狗都没带。
见面后的气氛,并没预想中的尴尬,耶律丹亲自下厨做了几个精致的小菜,还温了一大壶酒。
两人此次重逢,除了最开始的几天,后来的关系一直很微妙。
耶律丹是什么人?
出身皇室、赴宋卧底,人世间的尔虞我诈几乎伴随一生,怎会看不出武从文是在利用自己?
可她无法反对,也不能揭破,因为武从文做的事情恰恰正是她想做而做不到的。
“那日在浙江亭,便知道你喜欢江南的酒。”
耶律丹用手试了试温度,探身为武从文斟了一杯。
“可惜燕京没有,只能用这烈酒代替了。”
武从文一愣,随即意识到什么,赶忙低头去看。
桌上摆了六个小碟,果然是那天在临安揽翠楼初见时,桌子上的四样菜肴和两样干果。
耶律丹见他想起来了,不由抿嘴一笑,仿佛梅花初绽。
武从文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着说道:“想起来了,那天咱俩之间还隔着一道帘子呢!哦,对了,还有一个小丫鬟!”
耶律丹似乎也陷入了回忆,有一瞬间失神。
“那天的菜也是你亲自做的吗?”
武从文有些没话找话。
耶律丹回过神来,却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提了一个要求。
“还记得那天讲给我的笑话吗?能不能再讲一个?”
武从文起身给自己又倒了杯酒,再次喝光后假装思索。
耶律丹也不催,就那么眼眸弯弯的看着他。
“那天,我还问了高僧一个困扰自己多年的问题......”
“你的问题还真多!”
耶律丹笑着打岔,宛如当初。
武从文也完全陷入了回忆,同样像那天一样突然把脸板了起来,低沉着嗓子开口。
“我问高僧‘我一直得不到自己心爱的姑娘,该怎么办才好?’”
耶律丹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低下了头。
武从文接着讲:“高僧指了指旁边树枝上一只艰难爬行的蜗牛。我恍然大悟,立刻问道‘您的意思是只要像蜗牛一样坚持不懈,终有一天一定会成功的是吗?’”
耶律丹重新抬起了头,双眸盈盈如水。
武从文不想讲了,他觉得自己很傻缺的选了个很傻缺的笑话。
耶律丹笑着催促:“讲完。”
深吸一口气,武从文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笑靥上挪开。
“高僧突然抡起木鱼锤砸了我一下,‘笨蛋!你得先像它一样有间像样的房子!’”
耶律丹像当日那样捂嘴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终于落下泪来。
“武大哥,我好想和你一起盖那间房子......”
武从文的心脏狠狠被针扎了一下,脱口就要说:“你可以的!只要......”
可话不等出口,他就看见耶律丹冲自己缓缓摇头。
“武大哥,你做的那些诗里,知道我最喜欢哪首吗?”
眼前的人儿自始至终没有提及宋使到来的话,这让他明白对方心意已决,劝说的话怎能再出口来?
“是那首《满江红》......待从头,收拾旧山河......”
耶律丹脸上重新绽放笑容,笑中带泪。
“以前那些诗都是给别人做的,今天能为我写一首吗?”
武从文内心一声痛苦的呻吟,止不住闭上了眼睛。
耶律丹笑着在等,等到的却是摇头。
“从今后,再不写诗了!”
耶律丹笑得更美,轻声道:“有武大哥这句话,丹绮知足了。”
武从文听她重新说起曾经的艺名,猛地睁开眼睛。
今日见面后第一次,耶律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痛苦的哀伤。
“多希望自己真的是丹绮,便能像那镇安坊里的师师姑娘......”
武从文只觉一阵热血上头,隔着桌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咬着牙说道:“等我十年,必去接你!”
耶律丹反手握紧,眼中毫不掩饰坚定:“不等了,就是今天!”
武从文没明白什么意思,只觉浑身一阵燥热。
“武大哥不觉得今天的酒有什么不对吗?”
耶律丹微红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靥,缓缓起身。
武从文愣怔不语。
“武大哥听过我弹琴,还没见过我跳舞呢。”
耶律丹今天穿了一身契丹女子传统的长袍,轻扬玉臂间身姿旋起,长袍下摆微微扬起,仿若一朵绽放的梅花。
武从文痴痴的看着,甚至忘记了收回桌子上的手。
舞姿越转越快,头顶发冠掉落,一头盘扎的发辫散开,在空中旋舞。
武从文将壶中残酒一饮而尽,豁然起身上前,一把将她揽住怀中......
红烛火暖,伊人早去。
武从文呆呆的坐在床边,手中轻托着一方白绫。
点点嫣红、寥寥数笔、以雪为底,好一幅傲雪寒梅图。
梅枝旁,六个秀丽中带着刚毅的小字---十年约,等君来!
......
武从文占据燕京第三十天,辽燕国长公主耶律丹离城西去,耶律大石和一万契丹军随行。
寒阳初升,燕京城里的百姓发现,城头已然换上了宋旗。
尽管休息了一晚,董云的脸上还是写满了疲惫。
蓟州城一别,这位曾在江边受过武从文贿赂的媪相红人,可谓是马不停蹄。
快马赶到平州密会张觉,随即自营州入海,折返宋境回报童贯,不等事有结果又再次孤身北上。
殿中气氛又沉又闷,不但人数少了一半,还全都默然不语,只有董云一个人的声音在劝慰。
“诸位要理解童相,许多事情非独木可支,形势所迫之下,也是没有办法!”
还是没人说话,所有目光都在武从文身上。
“是童相的意思,还是汴梁的意思?”
武从文终于开口,却是一语直指核心。
董云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叹息道:“这重要吗?从文放心,营州的那两营人马随时可以登船!”
武从文眯起了眼睛,冷冷的问道:“二十万百姓呢?”
董云也沉默了,半晌后才声音干涩着说道:“他们是辽人......”
“咔嚓”一声,武从文硬生生捏碎了木椅扶手,声音更冷。
“辽人?大宋是只要地不要人吗?!”
董云的心脏猛地一颤。
武从文话里的那“大宋”两字,看似没有任何问题,却是个人就能听出没有半分敬畏。
那感觉......
就好像在说他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