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一年的盛夏，东京秋叶原车站不远处，一家名叫“森田电机”的小铺子里。齐东海满头大汗的正在组装一台电脑。
    这是他今天组装的第五台机器。
    再三检查之后，齐东海给机箱连上各种线缆。他往软驱里装进一张三点五英寸的软盘，然后启动了电脑。
    自检一切正常，一阵略显刺耳的读盘声过后，dos操作系统的命令行界面出现。电脑顺利启动。
    今天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了。
    ……
    齐东海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个多月了。
    在原本的时空里他本是一位作品滞销的独立游戏开发者。
    当然，“独立游戏开发者”这个头衔这只是他给自己的定位。在旁人眼里他只是个被游戏公司裁员之后跑回老家不肯面对现实的家里蹲而已。
    一九九一年在穿越前的时空里原本应该是他出生的年份，现在却成了他在这个世界中人生开端。
    考虑到现在他所处的时代，这也未尝不算是个幸运的开局。
    齐东海是个怀旧游戏爱好者，除了游戏以外的漫画动画之类的东西也有所涉猎。九十年代正是他最感兴趣的那些文化作品诞生的时候。
    他在这个时空的身份是一位二十岁刚考上大学的留学生。除了穿越前的记忆，齐东海也继承了本时空里“自己”原本所掌握的一些知识和技能。比如说外语能力。
    说来也巧，不同时空中的两人不但姓名相同，出身的城市也一样。甚至二十岁时的相貌都一模一样。
    齐东海曾经在这个时空里自己的相框中看到过一张黑白的全家福。两个人连家人的长相都完全一致。
    只是因为时代的不同，两人的人生轨迹差异极大。
    这个时空中的齐东海品学兼优。高中毕业后却没有选择在国内继续升学，而是选择利用自己的好成绩申请了一份民间助学金到日本留学。
    九十年代初的日本还是泡沫经济末期。又在推行“留学生十万人”计划。开放了留学生兼职工作。
    不少人利用两国巨大的收入差，以去留学的名义去日本打工。
    原本这个时空中的齐东海显然也是这其中的一员。
    但自从穿越这件事发生后，一切起了变化。
    考虑到自己在这个时代几乎是一穷二白的经济基础以及出国时在家乡欠下的人情债。打工是不可能不打工的。
    齐东海最初曾经试过继续维持这个时空里“自己”的打工日程。
    一周有六天会去餐馆后厨刷盘子。剩下的一天则在超市理货。
    可仅仅刷了一天盘子就放弃了。
    和这个时空中原本的自己不同。来自二十一世纪的齐东海虽然仅仅生在小康之家，但从小多少有些被娇生惯养的吃不了苦，完全不擅长体力劳动。
    更重要的一点是根据日本当时的规定，留学生每天只可以兼职打工工作四小时。而现在他早就排好的日程表上却要每天工作十个小时以上。
    辛苦且不说，超时打工这种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行为让他觉得没有安全感。
    齐东海决定找个能利用自己另一个时空中技能的更轻松的工作。自己的游戏从业经验不适合这个年代。而要在更重视工业技术而不是信息技术的日本找广义上it类的兼职工作也不容易。
    翻遍了分类广告上的兼职讯息，真正和it沾边的，也就只有电脑组装了。
    即便是这样的工作，整本杂志上也只有一家在招人。因为与其他国家不同，日本电脑市场当中组装兼容机是完全不被重视的一个领域。
    对于这个时代的日本个人电脑市场，日本人自己常用“加拉帕戈斯化”这个词来形容。
    加拉帕戈斯是距离美洲大陆一千多公里的一处群岛。十九世纪生物学家达尔文那次促成了进化论提出的着名航行中就曾造访这里。
    达尔文发现加拉帕戈斯群岛的生物因为远离大陆，演化出了与世界其他地区不同的特征。
    拥有这些特征的生物如果去了世界的其他角落可能根本无法生存，但在加拉帕戈斯群岛却生活的如鱼得水。
    日本的电脑市场就是这样一种局面。以nec的pc98系列为首，夏普的x和富士通的fm towns之类的这些互不兼容的日本本土电脑型号占据了市场主流。
    而在国际市场大行其道的ibm pc及其兼容机长期以来因为不支持日文字符的处理而难以打开市场。
    但在一九九一年，事情开始起了变化。
    ibm和微软面向日本市场的日文版dos操作系统，也就是dosv开始慢慢普及。
    使用这种操作系统，2mb以上运行内存和286以上处理器的ibm pc兼容机（在日本称为pc\/at互换机）都可以不依赖硬件来处理日文字体。
    在此之前，只有pc98那样内置了硬件字库的机器才有同样功能。
    日本封闭的个人电脑市场似乎被撬开了一扇门，但又没有完全撬开。
    ibm自己推出的品牌电脑并不便宜。在nec的pc98面前竞争力并不突出。
    至于组装的兼容机。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敢于尝鲜去选择。现在这个时间点，秋叶原经营装机业务的店家也还只有寥寥数家。
    齐东海所在这家森田电机就是其中比较资深的一家。
    森田电机的社长森田龙生自己就是个电脑宅，早在八十年代就开始组装ibm pc兼容机。
    哪怕当时的电脑并不支持日文显示，他也积极的向少部分潜在客户进行推销。
    dosv诞生之后，他抢占先机，推出了比pc98便宜一半的入门级机型。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推广，现在每天都会接到几台订单。
    ……
    齐东海把需要预装的软件安装完成，正在收拾手边的收尾工作准备下班。森田社长叫住了他。
    “一会客户来验收电脑的时候，你帮我介绍一下常用功能。”
    把齐东海推出去面对客户当挡箭牌算是森田最近一个月来的日常操作。
    齐东海因为穿越而学到的日语口语还有些生硬，客户大多聊了几句就会聊不下去，不会追着他问东问西。可以省下不少麻烦。
    对于森田的要求齐东海也只好答应。这毫无疑问是本职工作以外的事务。但森田一贯的态度就是“我不给工钱就不算超出工作时间”。
    当然森田社长也不是什么纯粹的魔鬼。钱虽然没有，一般事后会用其他的一些方式给齐东海补偿。
    森田见齐东海没有什么异议，于是拿起电话听筒，在拨号盘上拨了一个号码。
    “这里是森田电机，请高桥社长接电话……”
    半小时后，一辆大发牌的微型面包车停在了店门口。车上下来的是位穿着灰色工作服的中年秃头男性。工作服的胸前绣着“高桥印刷”四个字。
    “那地方不让停车。”
    森田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每次我都停这边，没事的。”
    高桥社长满不在乎的答道。他是店里的常客。
    比起担心客户的车被贴罚单，森田其实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店面被车挡住。不过高桥印刷毕竟是老主顾，他也没有继续坚持下去。
    森田朝齐东海使了个眼色。齐东海把沉重的十四寸crt显示器转了个角度，面向客户。然后开始介绍。
    “我们在硬盘里装好了字处理和电子表格软件，贵社要求的其他软件也都已经预装。备用的磁盘在包装盒里。为了方便使用我在根目录下编好了几个批处理文件，您只要在根目录下输入软件的名字就能运行…”
    “别把我当电脑盲看。还是说说游戏吧，这台机器我是放在自己书房用的。”
    高桥社长对这些过于基础的介绍不感兴趣。他是个电脑游戏迷，以给公司采购的名义收藏了各种型号的电脑主机。
    他给自己准备的这台电脑配备了当时还不算标配的声霸卡。除了办公，显然也是兼顾了娱乐的用途。
    “游戏我们准备了这些…”
    齐东海从货架上拿出几个纸盒。分别是《文明》《模拟城市》还有《俄罗斯方块》。
    高桥订购机器时曾经说过，自己是策略和模拟游戏玩家，希望能找几个游戏给他。
    不过dosv在日本发售不久，现在本土的游戏厂商几乎还没人开发这一系统下的软件。
    能供出售的只有这些欧美厂商的产品。
    高桥拿起初代文明全英文的包装盒，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又看了一眼俄罗斯方块的封面。
    “俄罗斯方块的话，我家里的gameboy也能玩。就没有三国志这样的的游戏吗？”
    高桥这里提到的三国志，大概率指的是光荣在八十年代中后期创作的知名的策略游戏系列。最初首发机型是日本国内pc88电脑。后来移植到了各式各样的平台。
    “大概是没有，毕竟欧美人也不知道什么是三国志，不过文明和模拟城市也都挺好玩的……”
    齐东海回答。
    “说的也是……”
    高桥社长点了点头，掏出钱包准备结算。
    齐东海帮他收拾包装箱和各种配件的盒子。顺口问了一句：
    “您怎么看三国志这款游戏呢。”
    “那可是好东西，和那些只需要反应力的游戏完全不一样！”
    听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高桥突然来了精神。
    “三国志一代和二代我都买了，二代我还分别买了98版和fc版的。”
    光荣公司的三国志系列一贯以高价闻名。每多买一个移植版本就要多花一万多日元。
    看得出来高桥确实是位三国志的死忠粉。
    根本没等齐东海继续问下去，高桥就开始滔滔不绝的介绍三国志这款游戏的有趣之处。
    在原本的时空中，三国志系列一直是光荣的常卖商品。虽然整体每一代销量都不算惊人，但是强在细水长流。
    齐东海此前就知道日本存在为数不少的三国迷。可是活体的三国志爱好者自己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那假如，我是说假如不是光荣，而是其他人在dosv系统下开发了三国志题材的游戏，您觉得会有人买吗？”
    终于找到插话的间隙，齐东海试探着问。
    “如果和现在的三国志差不多好玩的话，我可能会考虑。可是南梦宫的三国志那种我就没兴趣了。不，只是差不多好玩可能还不行。毕竟三国志二已经是两年前的游戏了……”
    南梦宫的三国志，在现在这个时间点指的是fc主机上的中原之霸者。这确实是一部不够完善的游戏。几年后发行的霸王的大陆才是这一系列的完全体。
    而高桥显然是纯粹的光荣派，对游戏玩法更迁就游戏主机的南梦宫三国志不感兴趣。
    就算是光荣公司策略游戏的玩家当中也分为三国志和信长之野望两派。最初三国志系列因为拥有当时还算特殊的武将系统以及更广阔的地图舞台，比初代信长之野望吸引了更多拥趸。
    可是信长之野望也在进步。同不久前推出的信长之野望第四代比起来，几年前的三国志二已经落后了。
    “那要是比现在的三国志更有趣呢？”
    “那当然好了，比如说要是能在战场上埋地雷什么的……”
    “三国时期可没有地雷！”
    齐东海忍不住提醒对方。
    “那就挖陷阱也行。”
    高桥滔滔不绝说了很多自己对策略游戏的想法，其中不乏未来三国志或者信长之野望系列里会实现的功能。
    但还有一些太过于天马行空，别说是九十年代的现在，就是二十一世纪也未必能实现。
    尽管如此，齐东海还是适时的附和两句。拿出纸笔记了几条有趣的下来。
    “怎么，你们店里是不会真的想要开发三国志游戏吧。”
    发现齐东海在记录，高桥问道。
    “不是店里，是我自己有兴趣。”
    自从穿越到这个时代以来，齐东海从来没有放弃过制作游戏的想法。毕竟这几乎是他唯一擅长的东西。也是他从自己的时代穿越而来唯一能确定的优势。
    只是之前一直没有选定开发的主题。毕竟他对这个时代的玩家，尤其还是外国玩家的口味并不清楚。
    今天与高桥的对话燃起了他对策略游戏的热情。
    除了脑子，他什么东西都没带来这个世界。现在又是处在互联网大发展之前的时代，就算有什么想法想要查找资料也都有一定难度。
    但是齐东海本就是三国迷，各种三国题材的策略游戏都有涉猎。对于三国时期的历史资料也足够熟悉。如果是这种题材自己的知识储备就足够使用，
    就算是刚刚提到的远古时期的前几代三国志，齐东海也通过后来的复刻版体验过。
    三国题材游戏确实是个好的切入点。
    现在一个现成的日本三国迷摆在自己眼前，齐东海忍不住就继续追问了几句。
    对方倒是也很乐意聊这个话题。
    但是说到最后，高桥叹了一口气说道。
    “不是我泼冷水，时代变了，现在的游戏想要靠一两个人开发出来可不容易。”
    说完高桥社长一边拿出钱包付了货款。游戏玩家的身份之外，高桥首先是个小企业老板。对于新开创一项业务的困难是有所认识的。
    齐东海当然也明白这一点。
    现在已经是九十年代。仅仅十年之前，一个人做完整部游戏都还是基本操作，仅仅五年前，开发主流游戏机平台的游戏往往也只需要两三个人。
    但现在，一个游戏的开发团队往往需要十人上下。如果是超任这种新主机平台的大作。需要的人手还会更多。
    不过齐东海有信心自己完成一部游戏。至少是一部游戏的大部分工作。
    三国志这种题材的游戏在这个时代还不需要华丽的画面。游戏的乐趣集中在玩法设计上。
    齐东海有着三十多年的信息差。光这一点就可以让他少走许多弯路。
    关于游戏的玩法设计，他也不打算做太多真正意义上的创新。
    不如先从缝合开始，
    只不过与缝合现有的游戏不同，处在一九九一年的现在，齐东海所玩过的很多游戏这个时代的玩家见都没见过。
    而这些创意在原本的时空中又都已经被市场所验证。在此基础之上进行一些“微创新”就足够了。
    另一边森田社长把客人送出店门，齐东海连忙抱着沉重的包装箱往车里搬。
    车窗玻璃上如同森田预告的那样，毫不意外的贴了一张纸。
    高桥撕下罚单，嘴里轻骂了一句，然后钻进车里发动了引擎。
    车开走后森田社长面向汽车的尾灯方向鞠躬。直到汽车开出视线之外。
    “你真的打算开发三国游戏？”
    森田转身问道。
    “我刚才是不是说了多余的话？”
    齐东海轻声问了一句。森田安排他去接待客户本意是不希望在这方面多费精力。结果今天反而花费了更多时间。
    森田摇了摇头。
    “我是怕你眼高手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