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随封在外面等得焦急。
刚才客栈中传出了张浪的喝骂声,郭朴甄嚣张的话语,还有小黑三声干脆的吼叫。
随后便是乒铃乓啷一阵动静。
片刻后,总算是彻底安静了下来。
李随封拍了下大腿:“成了!”
就快步往客栈方向走去。
还没到门口,他就听到了郭朴甄绝望的怒骂:
“小子,我告诉你,你死定了!”
“你...你竟敢断了我的腿!我可是七星阁五代大弟子!”
“你死定了,你全家都死定了,九族之中一个逃不了!”
“得罪了七星阁!你们全部都得死!!”
郭朴甄双目赤红,此时他已经完全没有一点理智。
形势急转直下,逆转得太快,自己还没有出剑就打断了双腿。
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腿是怎么断的!
玄灵二变中期,就算是兵刃也很难伤害到他。
在民间,几乎就是可以横着走了。
可现在,他的双腿就是呈现了扭曲的形状垫在了他的屁股下面。
而另外两个师弟更加不堪,有一个直接被打折了脊背,如今屎尿不受控制地横流。
郭朴甄理智尽失,只能用宗门给自己一点底气。
毕竟圣朝律写明了,无端辱骂宗门玄修之士,斩;情节过分严重者,三族男丁斩,女眷及十四以下流千里。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郭朴甄还真没有在瞎说。
只不过,他今日碰到的是张浪!
张浪冷笑,还诛九族?你诛一个看看?
你怕是不知道我的九族中还包含什么!
他刚想说话,李随封已经到了门口,破口骂道:
“七星阁是么?哼,本宗主倒是要去问问田孤星,他教出来的徒弟,为何会明目张胆地违反‘南疆宗门总约’!”
田孤星正是如今七星阁阁主的名讳,郭朴甄的师父!
在南疆,能这样直呼田孤星名讳的也就那么两指之数!
郭朴甄吃力地看向了门口,随后神色变得惊恐异常!
“李,李宗主!”
他身为七星阁的大师兄,自然远远见过李随封。
李随封不认得他,他却是认得当今南疆宗门第一人(名义上)!
只是,李随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随封又和这小子有什么关系?
郭朴甄惊恐至极,理智反而回来了。
他突然感觉大大的不妙。
若是李随封和这小子相识,那他刚才的所作所为,恐怕是......真的在自寻死路!
“哼,没想到你这样的丧心病狂之人竟然认得本宗主。”
李随封走到了张浪边上,面沉似水,冷声问道:“你刚才说得罪了你们七星阁就得死是么?”
“我,我,我没有...”
郭朴甄当然不敢承认。
“没有?你当本宗主的耳朵是聋了是么?”
李随封喝道,“南疆宗门总约第七卷第十二章第八条就写到,宗门一干人等,不得戕害普通百姓,若是普通百姓之过,则交付有司,不得动用武力私刑。这些,田孤星没让你背过是么?”
郭朴甄汗如雨下,也不知是疼的,还是被吓的。
这些他当然知道,只不过是有意忽视了而已。
像他这样自小在宗门中长大,又被宗门捧在手心,自诩为天之骄子的人,怎么可能会把普通人当回事?
宗门之中一直有句话在暗中流传:“不入玄境皆为牛马!”
而李随封所说的南疆宗门总约,虽然让南疆各宗门日日诵读,人人背诵,可真正把这些个当回事的,没有多少。
之前乘风宗还在全盛的时候,尚且能约束一下,李随封接手的这些年,乘风宗隐隐有走下坡路的趋势,加上南疆战事频繁,乘风宗为了避免嫌隙,就很少再去管其他宗门的破事了。
不过规矩就是规矩,而且郭朴甄又撞到了李随封手中,能不能保下性命就很难说了。
郭朴甄强忍剧痛,小声道:“李,李宗主,实在不是我违背总约,而是此人一上来就辱骂晚辈,晚辈也是,也是一时气愤,所以才,才说了这样的话。”
他现在并不能完全确定张浪和李随封之间的关系,只能尽量给自己开脱。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两个关系密切,他也只能为自己开脱。
这颠倒黑白的话落到了李随封耳中,李随封更加生气,张浪却捅了捅他的胳膊,示意他先别说话。
随后,张浪蹲了下来,正面对上了郭朴甄的目光。
郭朴甄眼中闪过一丝怨毒,随后就低下眼,不和张浪对视。
张浪嘿嘿笑道:“你刚才说要夷三族,诛九族,是不是真的啊?”
郭朴甄:......
你这是要将我往死路上逼啊!
这个时候,他反而鼓起了勇气道:“圣朝律有言,辱骂宗门玄修者,斩,严重者,斩三族男丁,我虽然说得夸张了点,也是有依据的。”
张浪啧啧摇头道:“你竟然和我说圣朝律,你知不知道这都是本世子从小玩剩下的?你还敢给我打马虎眼,少背两个先决条件。”
那两个先决条件,当然是身份以及“无故”两字。
郭朴甄闻言,猛然抬头:“你刚才说什么?世,世子?”
圣朝只有王,公,侯三等爵位的继承人才能称为世子!
而能在圣朝坐上这三等爵位的,要么血脉尊贵,要么居功至伟且修为极高!
他们的继承人,又岂是他一个七星阁的五代弟子能碰触的?
“没错,我爹是公孙武峰。”张浪轻声道,“至于我娘...哦对了,你刚才说要夷三族来着,那母族是不是要被清算?”
听到这里,郭朴甄两眼一翻,吓得晕倒了过去!
公孙武峰!
圣朝第一武侯!
而武侯的夫人身份,别人可能不知,但是郭朴甄却听师父提起过。
她乃是当朝先帝流落在外的私生女!
虽然未入皇家族谱,却是实打实的当朝长公主!
后来因为公孙武峰战功卓着,出身却不好,便将她指给了公孙武峰。
如此,公孙武峰就不会因为成为驸马导致圣朝损失第一猛将,又能拉拢公孙武峰。
他刚才嚷嚷着夷三族,还要诛灭九族...这可是把皇家都算进去了!
这不吓晕过去才怪呢!
张浪看到他晕过去,皱眉道:“怎么这么不经吓,我就说一个事实而已么,就晕过去了。”
那边正在桌下趴着百无聊赖的小黑一听到晕过去了,赶忙起身,从桌下蹦跶到了郭朴甄的身边。
看到郭朴甄双目紧闭,小黑皱了皱鼻子,后腿站到了他的脑袋边上,抬起一侧的脚。
“滋...”
一股金黄透亮的尿液精准地滋在了郭朴甄的脸上。
张浪和李随封:......
“呸,呸,呸!”
被滋半泡尿后,郭朴甄就醒了过来,小黑哪里会因为他醒来就停下?
直到一泡尿尽,他才打了个哆嗦,放下腿,晃晃悠悠走到张浪身前,朝张浪露出了个讨好的笑容。
你看,按你吩咐的,他没晕!
张浪摸了摸小黑的脑袋:“真乖,等回去了我肯定和七小姐夸夸你。”
小黑“汪呜”一声,尾巴摇得飞快。
被狗尿滋醒的郭朴甄一脸绝望地看着天花板。
他放弃挣扎了。
再挣扎下去只会让自己死得更惨,更痛苦。
张浪看到他这个样子,冷哼道:“你现在可知罪了?”
郭朴甄欲哭无泪,只得缓缓点头。
张浪起身冷道:“普通人虽弱小,却是我圣朝真正的基本。更何况这孩子才五六岁,更有可能是烈士遗孤,你竟然还能下杀手,说你狼心狗肺真的是在侮辱狼与狗...小黑你趴下,没说你!”
“你但凡有一点良知,都不可能因为一个孩童拿了一个馒头就要取他性命!”
“本朝这么多年一直对宗门多有优待,只希望你们能在民间起到引导民众,兼顾安抚民心之责,你倒好,视平民为蝼蚁,取人性命全凭一己好恶!”
“若是天下宗门弟子都如同你这般,民心岂能安定?民心尽失,圣朝根基动摇,那宗门便是天下动乱的罪魁祸首!”
张浪的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帽子也扣得一顶比一顶高。
这些话,他是七分出自真心和激愤,说得那叫一个慷慨激昂。
恍惚之间,他仿佛回到了上一世刚进入体制的时候,面对那面无比高尚的旗帜,举起右拳的庄严宣誓。
那时候,他也是拳拳之心,可昭日月!
只不过现在...
他只能对着郭朴甄讲讲道理了。
李随封在他最后一句说话的时候,吓了一跳,赶紧小声:“过了,过了!”
“说得好!”
与李随封的话同时响起的,却是一个苍老的声音。
张浪抬头看去,就见到二楼客房的走廊上,一个身穿青色棉布长袍,头戴一方儒巾的老者对着自己拊掌大笑。
张浪不好意思笑道:“老人家过奖了,不过有感而发。”
“好一个有感而发,此言煌煌,当饮三杯!小兄弟,你若是不嫌老朽唐突唠叨,可否上来与老朽一起喝上两杯?”
老者直接开口邀请张浪。
张浪看着老者,总觉得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老人,说不出来的一种亲切感。
他笑道:“前辈邀请,晚辈回之不敬,我便和老人家一起喝上两杯,不过...”
他将小黑从桌下扯了出来:“我家的恶狗在外恐怕伤人,请老人家允许我带他一起去,省得他在外咬了人,那就不美了。”
老者深深地望了张浪一眼,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好好好,那就一起带来喝酒吧。”
张浪对李随封道:“宗主,这后续的事情你看着安排吧,我只有一个要求!”
他压低了声音,声如金铁道:“杀鸡,儆猴!”
李随封点头道:“老弟放心,我也正有此意,不过...那个老人家,我竟然看不透他的虚实,你确定要去?”
张浪嘿嘿一笑:“有酒白喝当然要去了,是不是,小黑?”
“汪呜!”
小黑连连点头。
李随封看了眼小黑,笑道:“那好,我安排这娃娃吃点好的,再着人给他洗个澡,你放心去吧。”
张浪点了点头,抱着小黑就上了楼。
李随封则是去让驾车的弟子吩咐后厨,而自己则是前往小镇巡捕房找官家去了。
一下子,整个客栈大堂之中,就只剩下了一脸绝望的三人,以及那个小孩。
小孩跳下了板凳,走到了郭朴甄身边,蹲下来,嘻笑道:“你刚才是想杀我是么?”
郭朴甄缓缓转动了眼珠子,随后他脸上的绝望就被惊恐所取代!
只见小孩手指上竟然出现了一层薄如蝉翼的手套!
小孩子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两指点中了郭朴甄的一处穴位,然后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道:
“这一指没有其他作用,只不过,你接下来受到的任何痛楚都会放大千倍!”
“但是你放心,你绝对不会晕过去,更不会痛得喊出来...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一个哑巴了。”
郭朴甄不断地吸着凉气,喉间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他惊恐万分地看着这个刚才如同小鸡一般的孩子。
他...竟是至少四变以上的玄修!
小孩子站起身来,看向了二楼老者房间的方向,皱鼻低声道:“这老家伙不在中京待着,来南疆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