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办?自然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承恩帝少见的迷茫了一瞬,神怎么可能会不降临呢?你瞧,哪怕时隔多年未曾有神迹,但如今三年大旱,神明不也是眷顾着凡人的吗?
该怎么办,自然是等着神明的援助。
毕竟人力不可胜天,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除了等待神的援助,他们难道能够对抗上天的心意吗?
但嘴上承恩帝还是连连告罪:“神明教训的是,我定当引以为戒。”
他姿态放的很低,“我立刻会去册立沈络为太子,迎奉神意。”
这句话便是试探了,想看看裴余之到底是怎样安排的,提前做好准备。
裴余之看了他一眼,承恩帝自小聪颖过人,深谙平衡之道,对朝中贪污腐败,沆瀣一气的风气心知肚明,然只知放纵。
甚至从中敛财,供自己享乐。
这种行径,非庸君可概括,甚至可称昏君。
但沈络的确太小了,甚至在此之前从未接触过朝政,也没有受到过系统教育。
留着这个皇帝做过渡也好。
思及此,裴余之便也点头表示认可。
但该敲打该威胁的还是要有的,裴余之敲了敲桌面。
“若非意外,大安国朝气运将止于你这一代。”
这一句话,吓得承恩帝一激灵,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亡国之君。
臣下贪污归贪污,他自己敛财归敛财,但什么该动什么不该动他是很清楚的。
便是起义,那也是不堪忍受某些人压迫,到时候他依着民意杀几个贪官也就能摆平。
再对起义地稍加宽松,施些恩惠,他依旧是明君,不过是被些是奸佞蒙了眼,一时不查也是有的。
他自认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就算亡国也不可能亡在他这一代。
“凡间之事,自瞒不过吾等之眼。”
裴余之轻慢的,一点点的击碎着帝王的心理防线。
“汝等皆为天道生灵,在吾等眼中无任何差别,百姓为生灵,皇室亦不过为普通一员。”
“如今皇室恣睢,却使众多百姓归于轮回,不予教化反倒施行愚民政策,借以神之名义强化皇权。”
神明风轻云淡的笑了笑,语气温和,“你可知罪?”
承恩帝额间已有细密的汗珠渗出,强大的威压叫他不敢生出任何异心,同时心中惴惴不安,万万没想到,凡间之事竟无法瞒过神明之眼。
同时心中苦涩,无论是九五之尊的帝王还是下贱的平民,在神明眼中,竟都如出一辙吗?
的确,近些年,虽然再无神迹降落,但皇室早已成了神的代表,用神权来加强皇权,愚昧百姓,让百姓不得反抗,都是他们的杰作。
承恩帝不敢辩驳,只得离席请罪。
人间天子诚惶诚恐的继续告罪,“...知罪,望神明宽恕。”
裴余之静静地看着他,并未立刻让他起身,依旧慢悠悠的开口:“然做错事便只知告罪?”
“神明息怒,朝中奸臣庸臣无用之臣我定然严加整顿,地方有才之士,能臣干吏立刻召回中央,重塑朝堂清明。”
闻言,裴余之满意地颔首,微笑着让承恩帝起身。
“如此也好,吾希望沈络继位前,你能留给他一个弊绝风清的安定社会,我相信你可以。”
承恩帝内心更加苦涩,这真真是典型的上位者,惯是会一步步紧逼,然后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
瞧瞧,才是吾怎么怎么,画风一转又谦逊的称起了我。
到底是谁说的神明不通俗物?这驭下之术简直和他如出一辙。
*
前朝战战兢兢的众臣终是等到了他们的君主。
承恩帝冷着一张脸,一甩衣袖,坐上了龙椅。
他俯视着朝下众人,危险的视线游移不定,从每个人身上划过。
谁也无法看透这位高深莫测的帝王心中是何想法。
只得纷纷提着一颗心。
承恩帝正在心里琢磨拿谁开刀。
论贪污,户部尚书贪的最多,杀了,可惜了,满朝也属他孝敬的最多。
李侍郎,他最不懂事,赈灾和军饷也敢贪,只是他的嫡女确实貌美,也可惜了,留不得,正是需要替罪羊的时候。
丞相...丞相没贪污,但儿子跋扈,手上沾了不少人命,罢了,儿子赐死,教子无方,革职处理。
大理寺卿,没少误判案情收受贿赂,也杀了。
工部侍郎...流放。
几位亲王...抄家流放。
越琢磨,承恩帝心中越生气,看这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忠良。
都该死!
他习惯性的忘记了这都是他放纵的结果,只觉得这让他颜面尽失。
谁来填补空缺?
皇帝拧起眉毛。
陆逢秋有宰相之才,可用,魏梓刚正,可补大理寺卿一职,韩经纬廉洁奉公精通数术之道,可补户部尚书一职...
总归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大安又不是没人,至于那些小官小吏,加开恩科找些进士补足就是。
规整一番,承恩帝无心立刻颁布旨意,也没对群臣多做安抚。
想到要把贬出京都的人重召回来,承恩帝就有些心梗,都是些和他对着干的人。
直接意兴阑珊的宣布退朝,留下面面相觑的群臣,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有些对帝心颇有研究的臣子心惊肉跳,迅速思索对策,如何才能保全自己。
更多靠着贿赂拍马屁逢迎上意的臣子开始不知所措。
很快一道道旨意从养心殿传出去。
该抄家的抄家,该流放的流放,该赐死的赐死,一时之间,京都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朝堂上的风云变幻,与百姓自不相干。
他们只是听说神明暂居皇宫,又看着一个个贪官污吏被斩首示众,心中自是无限欢喜,对神明感恩戴德,信仰之心越发虔诚。
那些个被皇帝以历练之名贬去各地方的官员也纷纷被召还回京。
他们留任的地方又是送万民伞又是万民请愿,希望他们能留下。
但即使是忠臣良将,听闻有神明坐镇,皇帝有整肃朝堂之意也是分外欢喜,迫不及待收拾行囊返京。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他们处江湖之远已有些年,虽对今上颇有微词,但依旧怀揣着一股忧国忧民之心。
他们自身有才干,但偏居一隅没有施展才华的舞台,只有居庙堂,掌握更多权力,才可以更大程度上帮助万民。
一路上吟诗作赋,一扫之前壮志难酬的愤懑之情,充斥着即将施展抱负的昂扬向上。
沈络已经被册立为了太子,他天生人皇的命数早已被传了出去,无法忍受官场黑暗的归隐贤士竞相出山,毛遂自荐,想要成为太子的老师。
*
皇宫,凌天殿。
裴余之肩头站着一只火色小鸟,正是那天出现的巨大鸟兽,也叫小雀。
如今变成常鸟模样,当真是精致又可爱。
裴余之坐在上首,沈络恭敬的坐在下首。
不过短短半月,沈络整个人的气色便提了不知多少,虽说身量没有蹿高,但面色已经红润起来,穿着量身定制的太子朝服,气质沉静,既有少年人的轩昂又有成人的稳重。
倒也可称一句翩翩少年郎,毕竟是气运子,本身容貌是极好的。
他才十二,便已经被允许上朝参政,虽然如今朝堂上重臣几乎没有,也无甚大事,但也正好让他适应。
等到被召的诸臣回来,朝堂便也能称一句焕然一新。
沈络和他父皇一样聪慧,在处理朝政上尤有甚之,让裴余之在私下里感叹,不愧是气运子。
“尊上,络有一事不明。”
沈络开口问道:“关于蜀州的水利建设...”
裴余之拓印了一份小册子,挥挥手,小册子便飞到了沈络面前。
“自己研究。”
裴余之这么多年来也没教过人,便是他自己从前,也是被丢几本功法自行琢磨。
意识到方才语气态度有些生硬,裴余之又补了一句,“静下心,认真研读,答案自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