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国脑子里闪现出各种张春华说他的画面。
    张春华有时候心情好，碰上这种时候，一般说两句也就过去了。
    有时候心情不好，张春华训他的时候那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骂的时间也就更长。
    直到这会，陈建国才猛然发现，张春华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再这样讲过自己了。
    牙膏盖子松了她会自己默默拧上；脏了的拖鞋也会在重新拖完地后自己刷干净；厕所的纸一直都备两包，只要第一包用完了，立马补上新的；家庭成员的衣服也全部分开放了，陈建国分到了一个小柜子，所有的衣服全塞在里面，想怎么翻怎么翻。
    原本对这些变化，陈建国还不在意，甚至有些沾沾自喜。
    看吧，老婆自己想通了，他就说这些小事没必要太在意。
    但是此时此刻，陈建国只想给自己来两巴掌。
    陈一凡一个孩子都能看明白的事情，他竟然这么稀里糊涂。
    想到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陈建国内心懊悔又愧疚，他都干了些什么，这不就是在欺负春华嘛！
    他是顾着自己舒服了，但是在这舒服的背后，是春华牺牲的自己，跟在他屁股后头收拾。
    亏他还说自己对老婆好呢，对老婆好就是这么让人受委屈的？
    这还只是生活上的，还有其他方面的委屈呢？
    自从当年分家之后，陈建国就一直不去提也不让自己去想老家的那些事，仿佛这样，就可以当作以前的那些事情不存在。
    陈建国一直觉得，自己是最凄惨、最可怜、也是被伤透了心的那个人，但事实真是他认为的这样吗？
    家里的钱是陈建国和张春华两个人赚的，当初陈建党想来借钱，陈建国是真动过瞒着张春华，偷偷将钱借出去的念头。
    以前不知道，但是现在已经看清了陈建党这个人，要是当时这钱真借出去了，还能收得回来吗？
    家里的钱没了，又被枕边人欺瞒，张春华才是有苦说不出的那个人。
    包括分家的时候，他们这一房损失的那些钱，绝大一部分，也是因为陈建国自己。
    明明可以和其他兄弟给一样的孝敬钱，陈建国非要装大款，明面上给钱就算了，背地里还要塞更多的钱。
    他担心父母在家吃苦受累，想多给些钱，让父母过好一些。
    结果最后这钱又没有用到父母身上，吃没吃着，穿没穿着，分家的时候白白便宜了其他人。
    还有过年的时候，整个家那么多人，就张春华和张春丽最忙，吃力不讨好，最后还不如王丽在村里得脸。
    以前不觉得，现在想想，桩桩件件，都是委屈。
    陈建国突然想起分家前最后一次在老家过年的时候，张春华晚上跟他说陈父过分，买菜钱都要他们出。
    自己当时说什么来着？
    哦，对了，好像是让春华不要多想，他爸说了会给钱，是他自己不要。
    “我爸不是这样的人。”
    “我妈不是这样的人。”
    “建党他不是这样的人。”
    这么多年，陈建国说过无数次类似的话，在他的心中，他的父母兄弟都是好人，是妻子想太多了。
    最后结果呢？
    父母偏心，兄弟不和，他以为的亲情血脉，只剩下算计。
    陈建国可以狡辩，说自己以前没有认清楚这些人的真面目，以后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但就在一个星期之前，他又说了类似的话。
    “大哥他不是这样的人，你就是想太多。”
    陈建国之前只以为张春华是因为这件事吵架，所以前两次道歉的时候，陈建国一直在说自己以后跟陈建军说话一定注意，不会再口无遮拦。
    本以为这样，张春华就会原谅他，没想到张春华一个眼神都没给，冷哼一声就走了。
    陈建国之前不懂，现在全明白了。
    想到当时张春华听到这句话的表情，陈建国心中一揪。
    春华当时一定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吧！
    是啊，大哥什么人品，春华还不清楚吗？
    以前在家里面聊天的时候，春华最常说的就是“姐夫人好，知道心疼姐姐，现在苦点，以后日子会好的”。
    这次怎么可能会因为一句话就这么小题大做呢？
    她气的是自己，气自己在吃了那么大亏之后，还是不长记性，真是猪油蒙了心，竟然还这么说。
    手中夹着的香烟，因为长时间不吸，烟灰烫到了陈建国的手指。
    刚开始陈建国还时不时吸一口，后面想的入神，就忘记了手上还有烟。
    这会被烟烫到，陈建国也不觉得痛，他现在很慌，只想赶紧去找张春华。
    其他的小事，张春华妥协了，但是现在，不是张春华多付出一点体力劳动就能解决的，那又该怎么办呢？
    飞快地灭掉手里的烟，陈建国猛地跑向自家店里。
    想到这些天张春华对他的冷漠，陈建国突然开始害怕。
    就像女儿说的那样，房间里面早已充满了煤气，只需要开个灯就会爆炸。
    而他这些年让张春华受尽了委屈，那么这一次吵架，会不会最后引爆的是“离婚”这个炸弹？
    不行！他不要离婚！他要赶紧去找春华说清楚。
    张春华对家中陈建国和陈一凡这对父女的对话一无所知，对陈建国的心路历程更是毫不知晓。
    说实话，她最近的心情一直不太好，自从上周末看房回来，她和陈建国拌了几句嘴之后，她就有些心气不顺。
    以往他们夫妻不是没有吵得更厉害的时候，一般过几天也就过去了。
    但是这一次，看着陈建国到自己面前来道歉、耍宝，张春华不仅没有消气，甚至没由来地更加烦躁，本来因为冷战几天稍微好点的心情也更加糟糕了。
    今天阿姨请了半天假，店里这会只有张春华一个人。
    如果是平时，张春华忙不过来的时候还会打个电话给陈建国，但是现在两人吵架了，她不想找陈建国，宁愿自己累些。
    好不容易忙完了休息会，张春华坐在凳子上发呆。
    其实张春华自己也感觉到了，她最近的脾气有点大，别的方面都还好，就是看陈建国不顺眼。
    就是坐在一张饭桌上吃饭，她都觉得陈建国吧唧嘴的声音太大了，惹人厌烦。
    只要一和陈建国说话，张嘴也全是火药味。
    所以为了不激化矛盾，张春华索性不和陈建国说话，想着先冷静一段时间再说吧。
    是不是该抽个时间医院检查看看？不会是更年期了吧。
    不应该啊，她又没到绝经的年纪。
    自己结婚算早的，21岁就嫁给了陈建国，22岁生了陈一凡，女儿今年虚岁也才15岁，难道现在女人不到40岁就能进入更年期了？
    应该没有这么吓人吧，她看镜子里自己的皱纹都还好啊。
    张春华正在自己心里默默算着，就听见门口传来了动静。
    本以为是来客人了，张春华刚起身准备招呼，就看见了来人是陈建国。
    于是，抬起的屁股重新坐了回去，张春华的眉头不自觉又皱起来了。
    搞什么啊？
    跑的喘成这样，跟后面有鬼撵着一样，这么大年纪还不稳重。
    之前新闻上还报道了有人跑步后猝死，真以为自己还是小年轻的体格么？
    吵架归吵架，张春华心里还是担心陈建国的身体的。
    但是陈建国不知道这些啊。
    眼见着张春华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然后皱眉，抿嘴，陈建国只觉得张春华脸上全是对自己的嫌恶。
    陈建国慌张地上前抓住张春华的手，他是真怕了，他不敢想要是张春华真和自己离婚了，他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春华，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你别和我离婚。”
    张春华的脸红也不是，白也不是，陈建国这是又抽什么风？大街上到处都是人，被人看到要笑死了。
    “你神经病啊！赶紧放手！”
    但是陈建国手抓的太紧了，张春华使了两次劲，都没能抽出自己的手。
    “我不放，你不要带着凡凡改嫁。”
    刚刚还是离婚，现在已经变身带着孩子改嫁了，是不是等会二婚对象都要出来了？
    张春华忍着怒气，压低声音威胁陈建国：“我警告你，你赶紧给我放开，有什么事回家再说，你要是在外头让我丢人，我明天就去民政局换离婚证。”
    一听这话，陈建国立马松手。
    那样子简直怕晚一秒钟，结婚证就要变离婚证了。
    “春华，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放心，以后我绝对会把你的话放在心上的。”
    “牙膏盖子我也会拧紧，拖鞋我也会换，还有衣服什么的我自己叠，该放在哪里就放在哪里，绝对不会再惹你不快活的。”
    “还有大哥那边，我一定不多嘴。只要我们一家人还在一起，我什么都能改的。”
    陈建国语无伦次地和张春华保证。
    “我知道，以前我让你受委屈了，但是以后不会了。”
    “老家那边你不用管，已经分家了，就算以后那些人找上来，也都是我出面，绝对不会让你操一点心。”
    “还有家里的钱，没有你的同意，我一定不会动。不行你全部取出来，存到你的户头上去，密码也别告诉我。”
    “马上家里的房子下来了，也全部写你的名字，我一套都不要……”
    张春华刚开始还有心情听听这陈建国准备放什么屁，结果越听越觉得怪异。
    你听听那些话说的，又是家里的存款又是房子的，咋感觉跟交代后事一样，也不怕不吉利。
    再也听不下去，张春华开口打断陈建国：“停停停，都在讲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要是没什么事情就回去睡觉，少跑我这胡言乱语。”
    “媳妇，你不相信么？我是说真的。”
    陈建国有些急，他真是认真的，为啥媳妇不相信他呢？
    不过张春华不想再和陈建国废话，直接赶人。
    “你有空在这说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回家把家里收拾下，没事找事。”
    张春华现在已经不是18岁的小姑娘了，在她这个年纪，男人再多的的甜言蜜语和海誓山盟，还不如帮家里拖一次地来得实在。
    前者听完就没了，落不到实地的好处，后者至少能让自己少干一些家务活。
    “行，我这就回去。”
    陈建国来的快，走的也快，跟一阵风似的。
    人走了，张春华重新开始发呆。
    她想过要离婚么？
    怎么可能没想过呢？甚至不止一次。
    以前，每年在老家过年的时候，张春华都想离婚。
    没办法，那一大家子人真是太让人讨厌了，陈建国的爸妈，弟弟弟媳，就连那几岁的小侄子张春华都不喜欢。
    偏偏陈建国又是个傻的，什么都看不出来，一心沉浸在他以为的亲情之中。
    张春华很多时候实在恼了，是真想撂担子不干了。
    陈建国不是在意这些亲人么？那就让他和这些人过去吧，自己带着女儿走。
    等到时候被人算计干净了，陈建国就能知道他这些亲爹亲妈亲兄弟是什么货色了。
    但这也就是张春华自己想想罢了。
    结婚简单，脑子一热，结婚证就到手了，但是真准备离婚了，那牵扯的东西可就太多了。
    财产，孩子，这么多年的情分……哪一样张春华都割舍不下。
    要是陈建国纯纯就是个浑不吝啬的，一点不为小家考虑，那离婚也就离了，长痛不如短痛，她和女儿离开陈建国说不定还能过得更好。
    但是事实偏偏又不是这样。
    人性太复杂了，陈建国有各种毛病，但是也有很多优点。
    比如，陈建国能吃苦，这么多年任劳任怨开店干活，挣的钱也不藏着掖着，舍得给家里人花钱。
    又比如陈建国脾气好，不会打骂老婆孩子，结婚这么多年，最生气的时候也没摔打过一个碗。
    再比如陈建国挺勤快，不上班的时候，做饭洗碗的事情都会做，不会在家当甩手大爷。
    村里还有不少人家的男人，本事没有，脾气还贼大，在外面干了一点点小活，回家就对着妻子孩子吆五喝六。
    对比之下，陈建国这种性格已经算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