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站在原地,看着孙连城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深邃。
他知道,孙连城虽有些懦弱,但只要好好利用,未尝不能成为自己手中的一把好牌。
本来,祁同伟是要带着所有人一起向上,慢慢变好,可是经过了那么多历练和死里逃生之后,不知怎的,祁同伟的心也越来越自私,越来越坚硬。
他甚至觉得,自己需要更多这样忠心的棋子,来为自己谋划未来的更大局面。
至于感情,他不想再投入感情,只需要不断封官许愿,自然有人一批批的愿意成为自己的垫脚石。
这是怎么了……
祁同伟被自己内心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看向自己办公室里的镜子,里面的祁同伟,面色冷峻,已经看不出任何表情,整张脸苍白无比,没有血色,像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僵尸。
难道自己也成了那种只想往上爬的官僚?
没有丝毫人味的话,那和沙瑞金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
不做出改变,自己又爬不上去,那又怎么做实事,造福百姓?
那沙瑞金已经爬了那么高了,他造福百姓了吗?
奇怪,奇怪啊,难道……
祁同伟忽然汗毛直立,看着自己镜子里的脸,那人越来越陌生,就好像不再是自己熟悉的人。
难道……沙瑞金他……也曾是个热血青年?!
……
此刻的沙瑞金,在家里已经换好了睡衣。
他晚上不喜欢玩手机,这倒不是他假正经,主要是手机蓝光会让他失眠。
所以他倾向于看一些纸质书,既能获得知识,又能助眠。
沙瑞金来到书柜,从第一本开始翻起,直到翻到哈耶克的着作《通往奴役之路》,才把书抽出来,准备读一下。
可是正当他抽书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另一本书。
他弯腰去捡,却突然一抖。
那是一本1982年出版的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
这本书一直跟着沙瑞金,几十年都没丢掉,不管到了哪个地方的新家,他都会摆好,却从不翻开。
此时看到书的封面,沙瑞金心里“咯噔”一声,瞬间陷入了回忆。
那是1986年,改革和保守冲突最严重的年代。
团支书总是一袭白裙子,就像开在沙瑞金心口的小小白花。
那是他的梦,他的青春,他的冬妮娅。
沙瑞金与那时的大部分青涩大男孩没什么不同,羞于说爱,耻于谈性,倒不如说,他太喜欢她,总觉得她有些缥缈,又不切实际的纯洁、美好。
沙瑞金学习算努力的,就算是认识很多有权有势的叔伯,他也知道,自己要学好本事,不然以后前途照样灰暗。
要从政,这是他的夙愿。
团支书不一样,她家里做生意的,早早就有了出国的打算。
“我要去米国,我要真正地去资本主义的最后堡垒看一看,我要看看他们凭什么说自己是灯塔,我要看看他们凭什么存在那么久还没有灭亡,我要看看这个人世间最丑恶的资本集结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向往,我要看看一个本应早就崩溃的帝国为何内乱频发依旧屹立不倒还和苏修对抗至今……”
她这么说着,坐在草地上。
晚风轻轻扬起她的短发,发丝拂过沙瑞金的耳朵,他有些痒痒的,却舍不得躲开。
少年就这么看着少女,直到少女笑着掐了他一下。
“嘿,你呢,我问你好久了,你毕业要去做什么。”
“我吗?”沙瑞金笑了一下,然后下意识挠了挠头,“我在想,我……我没想好……就是觉得跟你说话,很见世面,你懂好多啊。”
“只是见世面吗?”
女孩俏皮地笑了。
“你就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穷小子,你要是不加把劲,不怕公主跟别人跑了?”
“我……不是……”沙瑞金的脸瞬间攀上红霞,“革命……革命情谊……咱们是革命战友,革命情谊是最纯洁的,我……”
“是吗?”女孩忽然双手扶住沙瑞金的双肩,一用力,把沙瑞金压在了草地上。
沙瑞金只能看见天空,和逐渐占据视线的俏脸,那红唇越来越近,她宛若星河的双眸也被睫毛拉上了帘子。
“天琴座、天鹰座、天鹅座、天蝎座、人马座、牧夫座……”
沙瑞金越来越紧张,视线里的天空越来越少,最终,他也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很润……
很软……
很甜……
很青涩……
片刻后,二人的双唇才分开。
女孩把头轻轻放在沙瑞金的胸膛,听着年轻的心脏蓬勃的跳动。
“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我怕我自己走的话,就回不来了。”悲伤从女孩的眼角离开,浸湿了沙瑞金的胸膛,“爸爸妈妈嘴再硬,我也知道,他们是不准备回来的了。你跟我一起走吧,爷爷和叔叔们都已经在洛圣都扎根了,在那里哪怕刷盘子,一个月也能赚国内几年的钱,更何况是做生意了。我舍不得你,要离开你,就像是从我心头割下一块肉一般,你不要和我分开,好不好。”
沙瑞金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住了怀里的女孩。
最终。
两只蝴蝶被烈风吹散。
一只飞往了帝都,一只漂洋过海来到洛圣都。
临走那天,女孩在机场哭了很久,怀里抱着沙瑞金送她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扉页还有沙瑞金的亲笔,“对不起,我的冬妮娅。你的保尔选择了他的祖国,和祖国数千年来挣扎求生、受苦受难的人民。”
而沙瑞金也在毕业那天拿走了女孩的《少年中国说》。
这本书是刚刚上大学时,女孩从沙瑞金那里借阅的,四年一直没还。
翻开扉页,还能看到女孩娟秀的笔迹,“少年中国,有希望!”
沙瑞金思绪回到现在。
他不知不觉翻开了扉页,书页已经泛黄,娟秀的字体甚至有些笔画已经模糊。
“曾经我也……”
沙瑞金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沙瑞金突然大笑,笑的泪都出来了。
只是为自己现在的地位而高兴,还是为自己原来也是热血青年而伤心,没人知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