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微六岁时,外祖母因为没有得到足够的药材医治,身体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于微被母亲带到外祖母的病榻前时,外祖母尽力把她往身前拉,似有什么话要对于微单独一个人讲。
外祖母在于微耳边说:“小微啊,你长大了一定要选对男人,你父亲并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你千万不要像你母亲一样白白交付了自己,到头来蹉跎一生。”
于微懵懵懂懂地听着,不知道外祖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年纪尚幼的她只听懂了父亲不是个好男人这句话。
接着外祖母又把母亲叫到床边,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女儿啊,如果实在过不下去了,把老家这一点房产变卖了,和那个人和离吧。”
夏琴惊异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她对她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而自己什么也不说,母亲竟也看得出来这些年自己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心。
但夏琴回握住母亲的手,嘴上说道:“母亲,你不用为我担心,我日子过得好着呢。”
于微看着病榻前这一景象,心里莫名凄凉。然后她看见外祖母的手很快就落了下去,闭上了眼睛。
夏琴看着母亲面如死灰,再也无法睁眼说话的遗容,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
母亲卧床多年,又怎知如今买卖房屋的市价,现在这个老房子变卖不了几个钱财,离开于家,自己又将如何谋生,如何抚养于微?
而和离,只是个听起来好听的词语。这个世道,平常女子哪能依照自己的心意轻易和离,除非丈夫休妻,否则只能一辈子困在那个家,但被休掉的妻子在外界的境遇也并不会好到哪里去。
女子若想自己提出和离,非有钱有势不能,因为官衙永远偏向男子。
夏琴看了看小脸写着忧伤的于微,擦掉脸上的泪。
嫁进于家的这几年,夏琴是看透了世态炎凉和人心善变。女儿和母亲是她的两大精神支柱,而今倒了一根精神支柱,只剩女儿这唯一的寄托了。
由于母亲去世,夏琴伤心过度,看起来老了好几岁,眼角都有皱纹了。
于志看着夏琴的脸,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夏琴,你说你一天在家闲着,每日三餐吃得也不错,怎么老得这么快。”以夏琴的实际年龄,不该是这种面相。
“夫君,你怎知,决定一个人面相的因素不是饮食,而是心情呢。”而成了亲嫁进夫家的女人,她的心情又是由什么决定的呢,当然是夫妻关系和婆媳关系。
这后一句话夏琴没有说出口,因为男人是她自己选的。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如今她已经嫁进来了,身后也再没个庇护之所,她抱怨又能怎么样呢。
于志觉得好笑:“既然如此,你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心情为什么不好,你一天到晚又没干过活,所有的粗活都是下人干的,你竟然还会心情不好。”
夏琴也觉得好笑:“是吗,按照夫君这个说法,我心情不好倒是我的不对了。”
其实于志这些年在外经商,所获利润颇丰,但除了置办家用,他将钱财全交给王仪打理了。
但王仪或许是因为过去穷惯了,生活习惯非常节俭,除了自己享受的那份用度之外,用在其他地方的花费可以说是到了吝啬的地步。
王仪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这志儿赚来的金珠啊,每一珠都是辛苦的血汗钱,这个家可不能养成奢侈浪费的坏习惯。”
夏琴知道,王仪这句话是专门念叨给自己听的。除了这句话,王仪在饭桌上还常常说的一句话是:“于微都已经几岁了,夏琴你肚子怎么还没个动静,我何时才能抱上孙子。”
其实夏琴自己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一方面她希望自己怀个男胎能改善一下自己和小微的处境,另一方面又害怕自己再怀个女胎,于家会怎么待自己可想而知。
这样反复思虑,不久之后,夏琴真的怀孕了。听见这个消息之后,王仪本来挺高兴的,饭桌上难得的还给夏琴夹了几回菜,对此夏琴是受宠若惊。
夏琴日夜祈祷自己这次怀的是个男胎。
胆战心惊了一段时间后,胎盘稳定下来,王仪花重金请来一个高人。据说这个高人不仅医术高超,身上还有可以“灵视”的第三只眼,能一眼辨别出孕妇的肚中是男儿还是女儿。
夏琴那天躺在床上,那个头上包着头巾的女人让她掀开衣服,她对着她的肚子煞有介事地看了几眼。
于微在一旁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高个子女人,自己也伸手在母亲肚子上摸了摸,探头一看,莫名说了句:“弟弟。”
但那个女人说了句:“是个女胎。”
这话一出,站在一旁的王仪脸色顿时变了:“大师,要不你再仔细瞧瞧。”
“我从来不会看错。”大师笃定地回道,这句话犹如一盆凉水泼在夏琴头上。
王仪的态度瞬间就变了,没过几天,差人给夏琴送来一碗药。
夏琴看着碗里面浅绿色的药汤,知道那是打胎药,跌跌撞撞跑去王仪面前跪着,求她让自己留下这个孩子。
王仪显得很烦躁:“夏琴,你当我们家所有东西都是白白从天上掉下来的吗,这里的一桌一椅都是志儿每天在外面辛辛苦苦赚来的。
“你已经有一个女儿了,于家再养不起你第二个女儿。”
“母亲,再怎么说这也是夫君的亲生骨肉啊,是你的亲孙女啊。”
“你若还想留在这个家,就把这碗药喝了。这两个月,为了给你补身子,用在每日餐食上的花销也不小,你别不知好歹。”
王仪说完又对旁边两个婢女道:“她不喝就给她灌下去,如今越发没了规矩。”
两个婢女得令,幸灾乐祸地把那碗药汤硬生生给夏琴灌了下去。于微看见母亲挣扎,跑过去推开那些人,反被推倒在地。
王仪看着两人连连皱眉。
梅香观察着王仪的表情,道:“老夫人,再怎么说您也是长辈,她们惹您不高兴就是他们的不对。再说了,她们吃的用的都是老爷的,却一点也不知道感恩,还得寸进尺。”
“梅香,还是你懂事。”王仪说着又吩咐两边,“去去,把她们带回她们房间,省得在我面前碍眼。”
“是。”
那碗绿色的药汤苦涩清凉,夏琴喝下去之后当天腹中就绞痛无比,很快便小产了。
夏琴小腹感觉一片寒凉,药性之猛让她接连好几天都无法下床。没能按时去饭堂用饭,也不见有人送饭来,营养也没跟上,夏琴自此落下了病根。
快要奄奄一息的时候,有婢女送来米糊,夏琴这才续上命。她把于微叫来床前,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每天按时吃饭,一定要吃得多多的,吃得饱饱的。
于微看着母亲病恹恹的模样,心里很难受,其实自己每天都有给母亲带饭,却都被阻止了。
一天饭桌上炖了一锅鸡汤,于微刚一上饭桌就拿小勺子不停给自己舀了满满一碗鸡汤,她知道鸡汤补身子,然后又给汤里夹了好几块鸡肉。
王仪看着于微的举动,教训道:“于微,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没给你饭吃呢,干嘛一副饿死鬼的样子。”
于微看了看王仪没说话,她不喜欢身边这些人,母亲都下不了床了,却没一个人给她送饭吃。
“你干嘛去?”王仪看着端着满满一碗鸡肉汤往外走的于微厉声道。
手里的汤有点满,于微颤颤巍巍地端着,汤溢出来流到地上:“我去给我母亲送吃的。”
“你母亲这么大个人了,还不会自己来吃饭吗,不许去!”王仪给梅香使了一个眼色,梅香赶紧走过去拦住往外走的于微。
“你们说说,这像什么话!”王仪皱眉看着地上那摊汤渍,对身边的仆从使唤道:“赶紧把地上打扫了。”
还有一次,等所有人都吃过了饭,于微想把自己单独装的一碗饭端给母亲吃,又被怀玉阻止了。
怀玉一把拿过于微手中的碗:“小姐,现在饭点已经过了,我们要收拾饭桌了,不带把碗往外拿的。”
于微想夺过那个碗,怀玉却退后举高,撇开于微:“小姐,你再这样可要把碗摔坏了,摔坏了碗老夫人要心疼的。”
怀玉和吹雪正要离去,于微忍不住在怀玉身后唾骂道:“你这个坏种!”
怀玉愣住转身,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于微:“小小年纪就学会骂人了,这可不得了啊。”
“吹雪,这个小兔崽子竟然骂我。”怀玉转头看一眼吹雪,又看了看无人的四周,然后几步上前用力把于微推倒在地。
于微摔倒在地,手肘擦破了皮,看着两人飞快离去的背影,忍了忍眼眶里要掉下来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