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枯燥无味的守夜任务终于结束。
    穆翊无聊到犯困，于是跟着仲雪之回到家后，匆匆用储备水源洗完澡就扑上床。
    同样洗完澡的仲雪之从三楼浴室下来，径直蹭到床边，弯着腰跟他说：“穆翊，给我‘呲’一下不？
    穆翊闭着眼抬手，轻打了个响指。
    响声过后，仲雪之身上的水汽顷刻间被蒸发，原本湿漉漉的头发也变得十分蓬松干爽。
    仲雪之浑身舒适，将手里的干毛巾一扔，也扑上了床。
    穆翊仍是闭眼，熟门熟路地摸上他的尾巴，接着挪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准备找姓周的下棋。
    仲雪之侧头，盯着他难得温顺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轻声问：“穆翊，你会不会怪我？”
    穆翊没听懂，蹙眉微睁开眼，“问的什么屁话？”
    “因为我把你带入晶城，”仲雪之继续道：“让你陷入了这次危机。”
    “现在全城封锁，我也无法送你出城。”
    穆翊又闭上了眼，无所谓地回：“我入晶城，不是你带不带，而是我想不想，跟你有个屁的关系。”
    听此，仲雪之笑了笑，评价道：“你这脑回路跟心态，可真是稳得出奇。”
    穆翊闭眼朝他弹出一根中指，语气毫无起伏：“你再哔哔一句，我心态立马就炸。”
    叨叨个没停，还让不让人睡了？
    “……”仲雪之乖乖闭嘴，没再敢出声。
    他翻身躺平，瞪着天花板发呆，现在快凌晨五点，他却丝毫没有睡意。
    因为放松下来后，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堆东西，挤得他五感六识都跟着发胀。
    但理智提醒他，此刻必须迅速进入到深度睡眠状态，只有补足精力，才能更有效地应对将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仲雪之遵从理智，缓缓闭上了眼，强迫自己入睡。
    或许是身边传来的呼吸过于轻柔绵长，使得这项任务变得没那么艰难。
    仲雪之渐渐被其染上睡意，脑中不停播放的凌乱画面也随之一一淡出，最终归于平静。
    然而，它们在现实中退场，却又在梦境的舞台上无缝衔接地拉开了序幕。
    “仲雪之！你看好，看清楚我现在这副样子！”
    身体已经半畸变的女人，颤巍巍地勉强站定，刚刚吼出去的那一句，仿佛用去了她大半的力气。
    她大口呼吸，腹部那口被彻底穿透的孔洞也随之剧烈起伏，刺目的鲜红与浑浊的黑相互交织着一股股从孔洞中涌出。
    这一幕过于惊心，震得她对面呆立着的少年脸色煞白。
    少年全身凝固，唯有一双不大的瞳仁，在灰蓝色的眸中缓缓拉长，最终变成细窄的一竖。
    豆大的泪珠后知后觉地从少年眼眶中汹涌滚落，少年也终于从震惊中回神。
    他颤着双腿迈出一步，嘴里吐出的声音干涩沙哑：“教授……”
    “别过来！”女人厉声将他喝住，“就站在那儿！”
    少年受惊地僵在原地，眼中满是无助与恐慌。
    女人吼完，急喘一阵，然后伸手摸上自己畸变到粘稠的半边脸颊。
    她问前方的少年：“我现在，跟以前大不一样，对不对？”
    少年不敢应是，也不敢点头，只僵着身子流泪，再次喊道：“尹教授……”
    尹教授粗喘着气，断断续续地开口：“听着，我马上…就不再是尹教授了。”
    “从现在起，你一寸一寸地给我看清晰，并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
    尹教授吐字已经相当艰难，每一个字都仿佛必须用尽全力才能挤出来。
    “我…作为人的意识、思想、情感，正在逐渐丧失。”
    “接下来，我也将放弃作为人的语言、道德…跟文明。”
    尹教授说着，缓缓举起已经长满肉色细须的双手，继续道：“我将变得跟楼下那群土蛞蝓一样。”
    “被进食、杀戮、繁衍的本能所主宰。”
    “不会的！尹教授，不会的…”少年焦急转身，“我这就去找人来救您！”
    “你站住！！”尹教授嘶声一吼，同时将手臂上的肉须伸展拉长，把想要飞奔出去的少年迅速卷了回来。
    “听我说完。”她的语速突然加快，就好像不这样会交代不完一样。
    “人类与异种最大的区别在于，人类拥有智能和意识，而百分之九十九的异种都只拥有生存的本能。”
    “仲雪之，铭记你作为人类的姓名、身份和生活方式。”
    “坚守你作为人类的思考、感受和言行。”
    说到这，尹教授的语速又略微放慢，看着不远处的少年问：“你…跟它们，不一样，明白吗？”
    “教授…明白，呃呜呜……”少年习惯性地回答教授的问题。
    尹教授喘息着点头，一连说了两声：“好，好……”
    在应“好”的同时，她将手悄然滑入宽大的长衫口袋，颤巍巍托出一柄精致小巧的银色手枪。
    她的动作隐蔽，但少年的视觉更为敏锐，立即就瞪大了眼。
    当她借助肉须的遮挡，把手枪抵住自己太阳穴时，少年赶忙抬脚上前，想要过去阻止。
    “尹教授，不要！”
    尹教授将另一只手臂拉长，猛然伸到少年面前，密集的肉须外翻，露出手掌中心处的一张布满青黄獠牙的口器。
    少年几乎与这张口器贴脸相对，他急急停下脚步，面上本就所剩不多的血色在此刻退得一干二净，苍如皑雪。
    “现在，我已经不再是你口中的尹教授。”
    女人的声音开始变得粗粝嘶哑，且吐字粘连不清，需要仔细听才能勉强辨认。
    少年流泪摇头，他不明白，“教授，为什么…要这样做？”
    女人动了动快要融成一团的五官，闷声答道：“我无法替她向你转告。”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会自然领悟透彻。”
    她答完，轻轻旋动枪管将子弹送入膛内，接着，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嘭——！”
    惊心动魄的巨响，使得梦魇中的人猛然惊醒。
    “嗬……嗬…！”仲雪之霍地睁眼，胸腔剧烈起伏，如侥幸上岸的溺水者，大口大口汲取着空气。
    他抬手攥紧心脏处的衣襟，急促喘息着，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片刻后，他缓缓侧头，看向身旁熟睡的穆翊，对方面容宁静安详，有丝丝缕缕的温暖气息从他身上溢出。
    这份温暖，过于令人想要靠近，仲雪之不禁蹭了过去。
    他先贴上对方的大腿跟手臂，又攀上人家整只胳膊。
    穆翊被他折腾得蹙眉，接着扒开了沉重的眼皮，一脸阴郁。
    马的，最近怎么总被烦人的动静闹醒。
    穆翊抬手扯住仲雪之散开的小卷毛，语气颇为不善：“你特么干什么呢？”
    仲雪之偷偷摸摸的行为被抓了个现行，却突然恶向胆边生，直接用力抱了过去。
    “穆翊…穆翊，你身上热，借我焐焐。”
    他将人抱紧，喟叹般地长舒出一口气，胸腔内的沉闷也随之一齐吐出。
    穆翊本来就还未完全清醒，现在直接发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