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仲雪之是被穆翊背过去的。
    间隔其实没几步路，半分钟就到了孟教授身前。
    孟教授年近六旬，平时精气神一直很足，但此刻，看起来却异显苍老疲态。
    仲雪之坐到他近前，先关怀了一番对方的身体状况。
    确认无碍后，问道：“孟教授，你们在打算回城之际，到底遭遇什么了？”
    “钟声。”孟教授闭了闭眼，沉声说：“响彻整个昔盛庄的钟声。”
    “正当我们准备离开昔盛庄时，钟声骤响，大批春寄生蜂从铜钟内飞出。”
    “小琴…也突发异变，成为了蜂群的新任首领。”
    听他说铜钟，穆翊瞬间回想起，先前用电感导航探测钟楼时，就发现了铜钟的特殊之处。
    铜器本就对探测信号有隔绝效果，这座铜钟展现出的隔绝能力更是超乎寻常。
    古铜厚实，内部隔绝层自成体系，即便开口，外部信号也难以渗入。
    他当时用电流近距离探测，反复扫了好几遍才成功突破隔绝层。
    只是探测过后里面空空如也，他便没有在意。
    现在想来，这座铜钟，恰巧成了蜂群残余的藏身之所。
    这一巧合，令穆翊不禁怀疑，是纯粹的偶然，还是它们已经进化出基本的智慧了？
    再想想蜂后，定然是与395狩猎队交手时，就已在古半琴体内动了手脚，布好转化继承的局。
    它一殒命，继承者体内的种子迅速催化，新一代首领的转化过程就此悄然完成。
    这些，狩猎队成员自然也想到了，因此脸色都变得尤其难看。
    现在异种二次突变进化的情况愈发频繁，实力大增就算了，智力也随之提升。
    在往后的对抗中，人类无疑陷入了更加艰难的境地。
    良久的沉默过后，仲雪之开口问道：“孟教授，如今春寄生蜂寄生机制巨变，包括蜕变加速和宿主行为控制。”
    “您与蜂群的新首领有过接触，可知道这些是否与它有关？”
    “没错……”孟教授点头，“小…新任蜂后拥有寄生催化的能力，并能通过催化后的幼虫操控宿主行为。”
    回完这句，孟教授抬手抹了一把脸，痛惜道：“人一旦异变，思维跟本能发生的逆转，果然无法抗衡。”
    “小琴这孩子，已经尽力了。”
    仲雪之沉默，他身旁的傅川出声问：“自古队长遭遇转化后，您就一直跟她待在一起吗？”
    “对。”孟教授叹了一口气，随后从衣衫内袋中，取出一只黑色的身份环。
    他继续道：“小琴异变初期，有过几回短暂意识恢复，她留了一些有关异种思维转化的讯息，以期能为感染者的治疗提供新的思路。”
    古半琴的身份环中各项解锁指令皆已解除，几人拿到便可直接进入录音储存界面。
    傅川用螳螂足尖灵活划到最近录音储存记录中的第一条，点击了播放。
    他们首先听到的，是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声，接着才是古半琴变得略微嘶哑的声音。
    “晶元4020年3月11日，晶城395狩猎队全体六名成员，全军覆没。”
    “成因，前395狩猎队.队长-古半琴，异判。”
    “异判者古半琴，于此沉述…自身异变过后的思维转化及演变方向。”
    “于异种而言，生存与繁衍是至高无上的法则。”
    “现在，我作为异种的一员，也不禁主动遵循于这样的法则。”
    “它时刻影响着我，催促着我，使我不停催化缩短寄生进程，将寄生范围扩散至更广。”
    “繁衍并壮大族群变成了我毕生中最大的追求，每一只蜂都如同我的至亲，令我无法不对其心生怜爱。”
    “我回不去了。”
    至此，第一段录音播放结束，周遭无一人出声，沉默中，傅川点击播放了第二段。
    “我能意识到自身行为失范，但这种失范在我思维中变得愈加合理。”
    “除去繁衍，我生出了新的食物链与狩猎观念。”
    “在食物链中，每一个生物都有其位置，而我，已将人类视为食物链中的一环。”
    “这并非出于恶意或仇恨，而是受到生存的本能驱使。”
    “正如人类会饲养家畜，宰杀牛羊，以满足其食物需求一样，在我现在的观念中，宰杀人类，也是为了获取生存所必需的能量和养分。”
    “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对此，我觉得我应该痛苦，愤恨，但实际上，我对自身的变化已感到麻木。”
    “因为，我逐渐不理解自己还残余的那些复杂情感和道德观念。”
    “我对‘残忍’或‘不道德’的概念正在模糊甚至丧失。”
    第二段录音到此结束，傅川颤抖着手，紧接着点击了播放第三段。
    这段录音中传出来的声音已经极其嘶哑，且语气明显发生转变。
    “我无法理解自己决定录音时的初衷，但有某种潜意识驱使我继续录制。”
    “侥幸活着的老头说我变得嗜血杀戮，因为我把两具不好用的傀儡喂给了孩子们。”
    “我并不理解他的愤怒，更不因宰杀人类而感到内疚或不安，就如同人类宰杀家畜时也不会产生这样的情感一样。”
    “若不是有利可取，老头将会是我投喂给孩子们的第一份食物。”
    “他不懂，嗜血杀戮是一种自然、合理且必要的行为。”
    “是一种获取生命力和力量的方式，亦是对生存法则的遵循和对自身力量的肯定。”
    “我理解并接受这种本能的存在，并将其视为我生存和繁衍的基石。”
    第三段录音结束后，傅川立即点开了最后一段。
    最后一段录音的内容极其简短，仅有一两句。
    “人类脆弱又无能，才会生出如此繁杂无用的情感。”
    “我将摒弃这些阻碍我进化的累赘。”
    “啪——！！”
    一道清脆而巨大的击打声响过后，最后一段录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持续沉默，良久，孟教授率先出了声。
    “小琴持续录音的行为仅是受到潜意识的驱使，目的早就不是为人类提供救疗资料了。”
    “在这份潜意识耗尽之时，她将身份环砸落。”
    “我趁她不察，偷偷拾了起来。”
    “孟教授…”傅川艰难问道：“异种思维的转化，真的能通过救疗手段停止或扭转吗？”
    因为这思维，哪怕以他们完全清醒的人类意识听着，都快要觉得合理了。
    孟教授长而缓地吐出一口气，并未作答，因为他心中也摸不到答案。
    傅川见状，不禁转头看向一旁的仲雪之，因为往常遇到什么难题，仲雪之总能第一时间想到问题的关键或突破口。
    可这回，仲雪之却是垂眸不语，姿势一动不动，就好似要把自身的存在感降低至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