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滴好滴，我下刀的时候会很注意的！”
    安卿连连颔首，言讫便顾自琢磨她那刻字的紫砂小茶碗该怎么做去了。
    至此三人都已找见了今日的最终目标，纷纷一头扎入了无尽的制作体验课中去。
    龚舟在一旁看着姑娘们的动作，不时再略微出声指点下一二——什么紫砂补泥，应该在主体上先木刀定位，再搓泥条小心填补造型，刮开粘稳后才能用滋泥继续修整啦；什么不慎粘多溢出来的滋泥该如何去除之类。
    “诶，对，手放稳一点，慢慢拉，这里你太急了就有可能把整个杯子拖变形了——小许同志那个随形盘子捏得挺有感觉，待会记得加个底，再把边缘篦一篦，毛边那么多可不兴入窑哈！”
    “安卿同志拿刻刀的手法很是专业，看来真是行家了。”龚舟甚是自在地眯起眼睛，慢悠悠从屋子的南窗走到北角，莫一会抓起只散落的砑只摆弄摆弄，莫一会又找见了个学徒遗留下来的、做毁了的紫砂壶盖。
    于是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就这样慢悠悠消磨过去了，等到白妙妙终于做完了她最后一只花瓣茶碗、放下了手中的明针，窗外已隐约现出了三分暮色。
    “喔，小白同志也终于做完了呀。”眼见着白妙妙放了工具的龚舟抬了眉梢，遂上前仔细观摩了下自汉服姑娘手下成了形的两只茶杯。
    学过美术又爱做手工的姑娘手艺果然比一般的初学者好上不少，做这两只杯子时用上的手艺已经不算是基础技巧了，但白妙妙做出来的完成度，居然都很不错。
    “好，好好好，小白同志这技术，能吊打我们工作室快九成的学徒啦！”龚舟抚着下巴连连点头，“等回头这杯子烧出来了，我立马就把它拿去给那群成天觉着自己还不错的小兔崽子们看看，让他们瞧瞧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哼哼……看这回他们还敢再自鸣得意不。”
    龚舟摇头晃脑，边说边开门唤人将那些小茶杯点心盘一类的东西拿去入窑。
    小学徒接过龚舟手里提着的小盒那会，还曾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主要白妙妙的做陶手法看着委实不像个新人，安卿徒手刻的诗词瞧着又太有那股子文人风骨。
    许大制作捏出来的点心盘倒是几个小物件里做工最普通的，但这种随性随形的东西，又天然比旁的多出来那么几分质朴古韵。
    ——这年头，他们做游戏的也都这么卷了吗？
    这怎么连紫砂陶制作都得会呐！
    小学徒如是腹诽，转头便将那些小东西都送去后边烧了。
    送走了学徒的龚舟见状笑嘻嘻转过了脑袋：“你们几个这会饿了没有？”
    “饿的话，咱出门找点好吃的去？”
    “呃。”三人闻此一愣，下意识面面相觑。
    ——回想起昨夜被锡帮菜甜懵了的恐惧，其实她们这时间是不太想跟着龚舟出去吃的。
    但长辈开口，她们又不好意思直接回绝，由是众人彼此大眼瞪着小眼相互纠结一番，终竟推出了神经相对最为大条、看起来跟龚舟最为相熟的许大制作。
    “咳，那个什么，龚舟前辈啊——”小姑娘假笑着对龚舟呲出一口白牙，“吃饭可以。”
    “但咱今晚能别吃锡帮菜了不？”
    *
    后来许意迟他们确实没再去吃锡帮菜了。
    没了这种“除本地人之外，旁人大半吃不习惯”的甜口折磨，许大制作只觉自己整个人都变得活泼开朗了起来。
    入夜回到酒店后的三个姑娘也并未急着立马洗漱安寝——白日在龚舟的工作室逛了一圈，她们只觉自己当真是获益匪浅，这会又恰逢半夜三更——正是她们脑子里灵感最为活跃的时间段。
    “咱们之前的部分设定这会可以改改了，还有那些个人设稿啊、背景板啥的也可以跟着变变。”抓着两摞初版稿件的许意迟风风火火，蝴蝶般从套间的一个角落飞到了另一个角落。
    打她今日亲眼见过了龚舟的制壶过程，她这脑子里便多了一大堆的新想法。
    这功夫她只觉得自己之前对“紫砂”这一文化了解得实在是太浅薄了……能做出来的东西分明还有很多，可她之前选的好像都是最为普通的那几个。
    “陶瓷是土与火的艺术，是土壤在烈火中的浴火重生……紫砂陶作为你国陶瓷艺术的一个分支，同样也具有这种特性，且它又比寻常陶瓷多了一份温润内敛，这恰好与我们游戏剧情中设定的两位主要角色的性格底色相吻合。”
    许意迟边说边动手轻轻比划着。
    “我们可以在剧情设定里增添一些类似于‘浴火重生’的元素，当然，这种‘浴火重生’未必指的是躯壳，更多是倾向于角色意识和思想的二度觉醒。”
    “还在村子里的姑娘是天真的，刚被人带出山村的她可以是懵懂而蒙昧的……但这种懵懂和蒙昧会随着她后期阅读量和学识的不断积累而渐渐消失——哪怕她身为一名被人卖入沪城的花界女子，她的所有学识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为她这件‘商品’增色的小小调味——她仍旧能从知识与文字中获得令她灵魂颤抖的力量。”
    “于是她被震撼，被惊醒，困苦中挣扎，继而被现实压得重新跌入迷惘的深渊，她是不被理解的，是被人嘲笑‘痴愚’而‘异想天开’的，直到某一日她在纸醉金迷与纵情放浪中倏然觉醒，在那个瞬间，那一瞬间她终于在四起的硝烟气中嗅到了潜藏在她骨子里的清醒与血性，她听到了来自她灵魂深处的尖叫与怒吼——”
    “她就这样觉醒了，以一个不被人看得起的、微弱又渺小的，花界女子的身份。”
    “但，就算被人看不起又如何呢？”许意迟像是已全然代入了那姑娘的视角。
    “她的出身可以卑贱，她的躯壳可以让人垂涎又为人不齿。”
    “可她的灵魂已然自由，她的精神已然超脱出了不知道多少重境界——”
    “这便是属于她的‘浴火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