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论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
最后,枯荣子对我笑笑,被道士们抬轿子似的带走,乘上降落在老宅外的直升机。
“伊言,你也快走吧。免得伊世荣没死透又来找你。”
“它敢来最好,省得我以后再跑一趟。”
“哈哈,是小弟我肤浅了......还有,菜刀能卖我一把吗?那个看起来比我的拂尘好用。”
“可以。一千万一把,使用效果因人而异。”
“呃......那还是算了。”
枯荣子没办法拱手作揖,只能对我点点头,随着直升机远去。
其他世家人也纷纷离场。
几乎是顷刻之间,发动机的声响迅速远离,伏人村再次回归了荒村般的死寂。
类似的善后工作,世家显然不是做过一两次了。
现在整个村子里,看不到任何人来过的痕迹。
哪怕是我爸的车子,也被一同带走处理。据说,会被拉到谁都不可能找到的地方,删除所有能证明它存在的痕迹,做到死无对证......
我站在老宅的院门前,最后看了眼熟悉的半开放式厅堂。
葬礼的布置已经完全撤除了。蜡烛也被熄灭,一副空落落的样子,让我有点不适应。
我关上院门,准备一走了之。
心底却莫名生出一股焦虑。
就好像出远门时,突然怀疑自己没有关好门窗,越是去想,就越是无法说服自己。
我再次拉开门扉,快步来到洗手间,抬头看向顶端的房梁。
没有了。
绳索的刮痕消失不见。
崭新的木梁上平平整整,只有木质部的天然纹理。
我又看向厕所隔间的门扉。
那扇被我踢坏的厕所门,也悄无声息地恢复如初,好似至始至终都没有坏过。
世家人把这里也善后了吗?
我把仅剩的出梦符按在额头上,掏出手机,向枯荣子发出消息:
【你们把洗手间的房梁换了?】
枯荣子或许也正在看着手机屏幕,消息秒回:
【善后这块是专人做的,我不清楚,要帮你问一下吗?】
时间又到黄昏。
院落里满是橘黄色,耳边能听到乌鸦刺耳的嘶鸣。
【算了。】
我简单回了一句,收回出梦符和手机,皱着眉头回到院里。
黄昏一般只有晴天才能看到。
我记得上午除魔的时候,天上还是乌云盖顶。怎么突然就放晴了?
今天......没下雨吗?
我心头一跳,摸着自己湿润的头发,突然拔刀。
可两秒后,我又反应过来。
这水是我自己洗澡洗出来的。
老宅没有电吹风,更没有通电,自然没办法把头发吹干。
遥望院里的每个角落,我试图找出一点不自然的地方。
“小红,你在吗?”
“小红?现在没有别人了。我们聊会儿天怎样?”
我对空无一人的院子轻声呼喊。
回答我的,只有白色的院墙里空荡荡的回音,夹杂着田野间细微的虫鸣。
或许,小红现在没空吧。
我勾勾嘴角,关上院门,乘上车,坐在驾驶位上。
一瞬间,我好像从车后视镜上看到了一抹红色。
“小红!”
我惊喜地回头。
后座上还是空无一物。
那抹红色,不过是俄罗斯套娃的部分色彩。
空调的冷风吹得身子发凉,却吹不走脑内的烦躁感。
“妈的。”
我甩了自己一巴掌。启动车辆,面无表情地往伏人村外驶去。
一路上的风景,和印象里别无二致。
田野、宅邸、山林、草木......
略带泥泞的山路,把车子溅得满是泥点。
我一刻不停地回到县城,来到爸妈居住的小区,快步冲上楼梯间,站在a幢306号的门前。
眼前所见令我忍不住握紧拳头。
熟悉的防盗门外,贴有一对红火的春联,不再是褪色的模样。掀开门垫,也找不到藏在底下的备用钥匙。
我试探性地敲门。
“回来啦?”
房屋里传来女性的嗓音。
房门很快打开,现出一名陌生女子,穿着围裙,手持锅铲。
306室的布景和我印象中的完全不同。
鞋柜、沙发、电视、餐桌......无论是款式花纹,还是摆放位置,没有一个是我熟悉的。
“你好,有事吗?”那女子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笑容淡化下去。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世家派来的人吗?”
“世家?什么释迦?”
我看了眼楼梯间的标号。
a幢3楼,没错。
“......没什么,应该是我记错门牌号了。抱歉打扰了。”
我露出歉意的微笑,转身离去。
身后的房间里,传来小女孩的话语。
“妈妈,你刚刚在和谁说话呀?”
“不认识啊,应该是有人走错地方了......”
“哦,爸爸要到家了吗?”
“快了,在路上了。”
......
我迎着夕阳,坐回车上,不停地打起电话。
“小姑?没什么,我给你报个平安......对了,那臭道士说会打钱给你,如果一星期内没收到,记得跟我说......”
“大伯,你和伯母到家了吗?......嗯,照顾好自己,符咒用完记得找我......”
“结巴,我不在的这两天,你有遇到伪人吗......谁乌鸦嘴。关心你还不行了?”
“厂长,我还要再请两天假,真的,就多两天。让我再休息一会儿吧......”
接连打了几个电话,我才感到稍微平静了一些。
困意悄然袭来。
或许,我真的该休息一会儿了。
这么想着,我放平车座椅,关掉空调,两手捂着肚脐,闭上双眼......
恍惚间,我再次来到了伏人村的山林。
那不可名状的未知神只,蠕动着巨大无比的身躯。身上明明漆黑一片,却又闪烁着迷幻的色彩,犹如漂泊于肮脏河流的油状物。
祂又在注视我了。
像是欣赏水槽中的游鱼,饶有兴致。
祂发出噪音般的低语,说要再给予我一个赐福。就像赏给鱼儿的鱼食,不需要额外的理由。
而我,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祂说从今往后,我再也没有无梦的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