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甥两人坐在院子里,尴尬的连空气都似乎静止下来。
“在白云镇的时候,我没有和你相认。”
“你对我,颇有怨言吧?”
还是骆沐风主动打破气氛。
“是。”
南妗承认。
刚刚恢复记忆的时候,她谁都怨。
她怨大家都抛弃她。
怨南欣不解释,怨南家怎么还不接她回家。
怨和恨也只是持续一会儿。
她看完木婆婆的信之后,发现自己谁都不能怨。
“很快我就不怨了。”
“我没有任何立场,怨恨任何人。”
“与其带着怨恨活下去,不如忘掉所有。”
“你看,我现在开的这家医馆,多好。”
“我能自己赚钱,自己养活我自己。”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大家闺秀的束缚。”
南妗垂下眼眸,盯着杯中的茶,小小的抿一口。
“妗儿,今日来,是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你去了就知道。”
现在不愿意说,南妗也不问了。
南妗跟前院伙计说一声,又把今日可以回家的病人情况,跟几位大夫说明,和骆沐风一起,坐马车离开京城。
马车走在小道上,坑坑洼洼,时不时侧仰。
“小心。”
骆沐风从箱子里拿出软垫。
“你垫着些,不会硌到自己。”
软垫的颜色很素雅,刺绣也是偏柔和,像是女子之物。
这不会是专门给简雪准备的吧?
南妗悄悄瞄一眼骆沐风。
骆沐风端着一副表情,摸摸鼻子。
“我听渺渺说,你对她很好。”
“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渺渺。”
“不用客气,渺渺也是我妹妹嘛。”
按照辈分,渺渺的确应该称她为姐姐。
“过些时日,我会把渺渺接回家,雪儿已经答应嫁给我。”
“什么?”
突然提高的声音,驱散车内所有尴尬的气氛。
南妗是真的感到惊讶。
她在骆沐风面前,骆沐风在她面前,的确是太久没见,亲情不深,相处不自然也正常。
她从简雪微妙的态度中,看出些许。
两人的相处绝对不是这样。
说不定在简雪面前,骆沐风是完完全全的变一个人。
简雪一个劲想离开,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答应和他成亲?
用渺渺的存在,软化简雪的态度?
啧。
男子的心思就是多。
……
车子一路往西走,南妗掀帘看路边,感觉越来越熟悉。
车子停在熟悉的小院外,南妗猜对了。
她医治的夫人住在这里。
灵芝跑出来,看到两人下马车,笑道。
“公子,姑娘,你们总算是到了,夫人早早的等二位了。”
“夫人,公子和妗姑娘到了。”
灵芝回头冲屋里喊。
屋内的人听到声音,迟迟没有动作。
灵芝纳闷的进屋,看到她泪流满面。
灵芝不忍地蹲在她身侧,握住她用力掐掌心的手。
“夫人,姑娘来了……”
南妗猜不出灵芝高兴的原因,也猜不出骆沐风为什么会带她来这里。
感受到南妗探究的眼神,骆沐风轻言。
“妗儿,进去看看吧,屋里的人,是你的娘亲。”
什么?
娘亲?
骆沐风带她来见的娘亲,不会是她的亲生娘亲,只能是……骆氏!
南宏的先夫人骆氏,竟然还活着?
还活着……还活着当初为什么会离开南家?
如果骆氏不离开南家,所有的一切,都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南妗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接受现实。
被封印在内心深处,小小的不甘和妄想。
在踏入这座院子时,疯狂滋生,彻底冲破,把南妗的理智燃烧殆尽。
南妗想冲进去,想得到一个答案。
脚下沉重,如扎了根,阻止她挪动分毫。
屋内的人出不来,屋外的人进不去。
无形中,双方将持许久。
骆沐风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进屋把几乎站不住的骆氏搀扶出来。
骆氏被脚下的门槛绊住,再一次止住脚步。
泪花模糊视线,隐约可见一道纤瘦的身影,倔强又无助委屈。
“妗……妗儿……”
骆氏颤颤巍巍伸出手,小心翼翼想要触碰“遥不可及”的人。
“妗儿……”
骆氏松开骆沐风的手,跌跌撞撞跑向南妗,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肩膀上逐渐的湿意,把南妗灼烧清醒。
本欲推开骆氏,双手软绵绵使不上任何劲。
“妗儿,是你,真的是你。”
“上次一别,我一直在后悔……”
上一次听到她叫“南妗”,骆氏就已经知道,她是那个孩子。
当时她不敢相认,她害怕自己没有时间。
精心调养多月,身子从未有过的松快。
好像回到了这个年龄,该有的精气神。
羸弱多年的身子痊愈,她越发思念南妗。
哪怕和南妗的母女相处,不足一年。
是这个孩子,她才知道,做母亲是什么感觉。
“妗儿,是我,是我对不起你……”
骆沐风已经把南妗这些年的事儿,告知骆氏。
虽然刻意隐去大部分的苦难。
骆氏还是心疼这个孩子,心疼这个她主动选择抱回去的孩子。
“姐,你和妗儿多年未见,好好聊聊,我出去逛逛。”
“我……我也跟公子出去。”
灵芝小跑出去,和骆沐风分开两个方向走。
南妗感觉快要喘不上气时,骆氏总算松开。
她背对过去,悄悄擦干眼泪。
“妗儿,你长大了,长成大姑娘了。”
骆氏颤着手,轻轻触摸南妗的头发。
一片白,太过刺目,穿透她的眼,扎到她的心上。
“娘亲多想看着你长大啊……”
骆氏眼神飘忽,如回到十几年前。
“妗儿,娘亲对不住你。”
“这些年,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南老太太和南宏,都知道妗儿的身世。
弟弟当时没掌权。
南家不会看在骆家的份上,善待妗儿。
上一次见面,分明还是一个活泼的姑娘。
这才多久,这才多久啊……
是什么样的变故,能让十几岁的女子,满头白丝?
眼前根根分明,随风飘扬的发丝,渐渐糊成一片白。
南妗没有抗拒骆氏的触碰,喉咙艰涩沙哑。
“我……我想知道当年的事儿。”
骆氏的手一僵,没有再落到南妗的脑袋上。
弟弟提过妗儿曾流落白云镇,结识一位婆婆。
她有五分的奢望。
那位婆婆认不出,妗儿就是当年襁褓中的孩子。
没有道出,只言片语的真相。
一滴泪落在手背上,滚烫的令人瞬间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