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裘力换上家里穿的衣服走出来，提着板正的西装挂回衣柜。其实他的家居服是套棉质卫衣，也不是不能见人。
    邱朗朗这会儿思路清晰了，明白了他刚才不是刻意拾掇自己，而是不想穿着家里的衣服见外人，心里那点褶皱一下子就被抚平了。
    他摇头晃脑绕过岛台，拉开冰箱探头找食材。
    “别做饭了，”裘力在背后说，“学习去，晚上想吃什么咱俩定个外卖。”
    “没事，我做饭多麻利！”邱朗朗说，“外卖哪儿有我做的香！”
    正得意自夸，手机一阵噼里啪啦。
    邱朗朗伸手够过来，一声哀嚎扑倒在台面上！
    “怎么？”裘力问，语带关切。
    邱朗朗微微抬头，只露出两只眼睛，小狗似的委屈扒拉地看向裘力：“哥，点菜，我想吃毛血旺。”
    他把屏幕推给裘力看，英语和数学老师分别发了两套卷子，说怕他们两天假闲得慌，群里已经被各种“我人没了”的表情包淹没。
    裘力勾勾唇角，赶他去写作业。
    夕阳斜落在书桌一角，邱朗朗用手指勾勒光的边缘，心情好得不得了。
    裘力喝高这件事竟然成为一个转折点——没软磨，也没硬泡，冰已然破开。
    “专心点。”一杯绿茶落下，裘力居高临下拍了拍邱朗朗的脑袋。
    他站在斑驳光影里，吊钟稀疏的枝叶形状落上他的肩。
    邱朗朗仰起脸，难以抑制地心跳加速，仿佛被这一记摸头杀赋予了无穷气力。
    “要打印出来吗？”裘力朝桌上的手机抬抬下巴。
    “嗯？”邱朗朗反应了一下，想到什么，迟疑地点点头，“好。”
    裘力没再废话，从卧室里搬出打印机，很干净，不像一直闲置的样子。他在桌边腾出块地方，暂时把打印机安放在一个带滚轮的置物架上。
    邱朗朗抿着嘴唇递上手机，让裘力帮忙装打印软件。
    裘力在看到屏幕的一刻，皱了皱眉，走去药柜，从最靠下的一个格子里翻出部手机，邱朗朗眼睛一亮。
    可下一秒，裘力又将它丢了回去，掏出自己那部私人手机准备拆卡。
    “不用！”邱朗朗跳起来拦着，指指药柜，“旧的这个就行！”
    “有点慢。”裘力这样说着，却还是将那部手机取出，连上充电器递给邱朗朗。
    “我不打游戏，能弄听力看文件就行。”邱朗朗接到手里，才发现并不是自己曾经用过的那部，有点失落。
    旧手机上app是现成的，裘力确认邱朗朗会用后，把铜闹钟放在桌面上，说：“自己上个闹铃，严格按考试时间做。”
    邱朗朗笑着应，放纸、设置、选取页面。
    余光里，裘力安静在吊钟后站了很久才离开，不大一会儿，又抱着笔记本悄然盘坐进抱抱椅里，也许是在工作，也许只是休闲，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自在、和煦的气场。
    ?
    在这样的默默相守中，邱朗朗不愿再去纠结清明时裘力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忽然冰封住自己。
    他收回视线，按下闹钟光滑锃亮的头顶，开始计时。
    ?
    时至午夜，裘力武断关掉大灯，催邱朗朗洗漱休息。
    暗夜里，他们彼此呼吸可闻，月光轻薄地围拢他们存在的那一小块空间。
    不知躺了多久，裘力倏然提了口气，似是有话要说。
    邱朗朗不敢动，屏息等待。
    但数秒后，那一口气又被徐徐吐出。四周再次陷入沉寂。
    邱朗朗闭了闭眼，翻身面向裘力，用很轻的声音喊了声“哥”。
    裘力没作声。
    “我.......想留在西胜读大学。”邱朗朗说。
    裘力的气息变得很轻，好半天才问：“为什么？”
    邱朗朗沉默良久，终是说出了口：“因为，走得太远，我会觉得自己......真的就没有家了。”
    ?
    *
    这一夜，邱朗朗不知道自己几点才睡着，但他知道裘力也失眠了很久。
    他们俩都不是贪睡的人，第二天却生物钟同时失灵，最后是被齐姑姑给吼醒的。
    齐梅进门先是看见了地毯上睡得七仰八叉的邱朗朗，高兴地大喊一声“乖宝！”
    邱朗朗一个激灵弹起来，重重撞上裘力的腮帮子，俩人一个揉脑袋一个捂脸齐齐迷瞪瞪看向齐梅，齐梅哈哈大笑：“八点了都！俩臭小子还不起！起来吃馄饨！”
    她手里提着个大袋子，里边的馄饨看上去比饺子的个头还大，冻得硬邦邦，一看就是给裘力准备的存货。
    邱朗朗嘴甜，吃早饭时边吧唧边点赞，说这是他吃过的最最美味的馄饨！夸得齐梅心花怒放。
    “早上让慧慧给老爷子也捎了一盒，不知道他爱吃不。”
    “那必须的！”邱朗朗严肃道。
    齐梅笑得不行，裘力挑眉瞥了邱朗朗一眼。
    ?
    吃过早饭，邱朗朗给齐梅重新编了辫子，跟她说一会儿要带点冻馄饨给好朋友去尝尝，齐梅恨不得全让他带走，她瞪裘力一眼：“不给白眼狼留。”
    裘力不吭声，也不顶嘴，默默扭身先给自己分出一盒。
    齐姑姑问好高考的详细时间，自告奋勇那两天她过来当厨师，邱朗朗高兴地应了。
    见裘力开柜门找衣服，像是要出门的样子，邱朗朗说：“今天太阳大，哥你别穿深色衣服了。”
    裘力俯身的动作僵了一瞬，关了柜门，径直走向卫生间。
    “甭搭理他！”齐梅嫌弃道，“上赶着不是买卖。”
    不知道是不是真像詹礼悦所说，裘力最近一天到晚黑着脸，把齐姑姑都给惹烦了。
    邱朗朗望一眼裘力的背影，抿抿唇，没说什么。
    ?
    昨晚他说出自己想留在西胜后，裘力一言未发，呼吸时缓时急，像是在思考，又像是抗拒。夜太静，邱朗朗无法忽视，想开口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一觉醒来，裘力好像又有往冰壳里缩的趋势，简直让人心焦......
    吃完早饭，邱朗朗去了董岱筹家。邓臻来了，正给张莹按摩，大头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她身边，看上去有点头大。
    邱朗朗本是想来好好劝劝大头，一看现下这场面，扔下馄饨就跑了。
    ?
    再回到康什花园时，家里已经没了人，邱朗朗没了做饭的热情，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冰水，找出盒威化饼干，窝在桌上刷题。
    闹铃的小铜锤又一次“铛铛”敲响时，邱朗朗的肚子也跟着咕噜噜应和起来，他松松肩膀，放下笔。
    日头西沉，天空一抹靓丽橙红，他紧贴着落地玻璃站了会儿，一旋身倒进裘力的专属位。
    这款抱抱椅他上辈子就觊觎了许久，坐进去整个人如同落入一个怀抱，很有安全感。
    他学裘力的样子，盘腿后仰，舒服得不行。
    正闭着眼纠结是起来弄点吃的，还是再赖一会儿，大门“嗡”地一声，邱朗朗一下子蹦起，慌乱套上拖鞋，像是干了什么坏事被抓包。
    裘力走出玄关，打包袋放上岛台，兀自去洗手，背身发出通知：“洗手吃饭。”
    声音里不带情绪。
    邱朗朗留意到裘力在白t外套了件卡其色休闲衬衫，袖子松松挽起，清爽英气。他挪不开眼睛，一直盯到裘力莫名其妙，纸巾投射入桶，他问：“干嘛？”
    脸说烫就烫，邱朗朗耷下眼皮，有些难为情，但还是坦然答复：“好帅。”
    裘力：“......”
    邱朗朗侧过身，帮忙去拆开外卖包装，广式烧腊饭，绿油油的芥蓝和半打黄澄澄胖乎乎的菠萝包，看上去就很好吃。
    饭是用铝箔盘装的，有点凉了，裘力用手肘推开邱朗朗，将一个个盘子装进烤箱加热。
    两人并排背倚着岛台等待。
    邱朗朗假意看烤箱，弯着背，趁站直的时机又不经意地靠近些。手臂贴着手臂，邱朗朗能感受到蓬勃的热度。
    裘力没躲，他甚至好像没有意识到邱朗朗的贴近，视线始终静静投向橙黄烤箱，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什么。
    烤箱“叮”地一响，裘力戴上隔热手套取锡盘，放下时偏头瞅向邱朗朗。
    周遭倏然腾起腊肠和稻米的香气，邱朗朗忽然心跳得厉害，但看着裘力极度冷静的目光，凝在喉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两人的视线像是于无形处扯起一根透明的弦，越绷越紧，暗暗对峙。
    ?
    终于，裘力收回视线，缓缓摘掉手套，递给邱朗朗一双筷子。
    “二模成绩怎么样？”裘力忽然问。
    邱朗朗松了口气，庆幸裘力抛出的是最容易回答的话题。他拗出个笑，故作得意道：“挺好！应用化学专业的话，985随我挑！”
    可话音未落，他反应过来，完蛋！
    ?
    果不其然，裘力的眉头立刻拧住，咬肌也紧紧绷起。
    邱朗朗简直想给自己一拳，他自己的确是想得很清楚，但却不能直白地告诉裘力——我想留在西胜是因为不想离开你！去另一座城市读书，一年回来看你两次，那么余下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裘力醉酒时表现出的依赖，明显的对陪伴的渴望，以及与女人刻意拉开的距离，都在某种程度上给了邱朗朗信心。
    然而，他实在想不出充分的论据，去自证留在西胜的合理性和必要性。他有的，不过是隐秘的贪恋......
    ?
    在裘力即将开口的一瞬，邱朗朗听到自己郑重且坚决地说：\"裘力哥，去哪里上大学是我自己的事情，希望你能尊重我的选择。\"
    裘力嘴唇翕动，而后默然地看了他好久，低头开始吃饭。
    好好一顿饭吃得无声无息、没滋没味。
    邱朗朗心里难受极了，收拾好书包背起，慢吞吞往外走。
    “邱朗朗。”裘力自身后喊他，语调很沉。
    邱朗朗应声一僵，缓缓回过头。裘力站在几步远，眉蹙得更紧。
    “先别乱想，踏实学习，等考完再商量。”裘力定定凝视。
    邱朗朗鼻腔酸胀，委屈、难过、不甘、害怕糅杂在一起往眼窝里顶，他几步冲过去，撞进裘力的胸膛，死死搂住，能说出口的只剩恳求：“别不要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