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再忙,心里总是不得安稳,做得越多,人就会越委屈,特别是孩子不懂事,在你身边跑来跑去来来回回问,爹爹呢,爹爹呢……
曾经,她满心欢喜地支持着自己的夫君去追寻荣耀之路。每个分别的清晨,男人信誓旦旦地承诺,而她总是睡不够希望他别吵。
日子一天天过去,思念如潮水般汹涌,她日复一日地操持家务军务,应对着叽叽喳喳的儿女。每当夜幕降临,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莫名的,她的心便会涌起一阵孤独和无助。
年纪越大,越会这样。望舒有时候觉得自己越活越回去了,心中不时悔恨,后悔起当初为何要怂恿他去追求那虚幻的功名,以致于自己如今内心深处寂寞空虚冷。
日有所思,夜有所虑,浅睡多梦,进了十一月开始天寒地冻,不过是开窗通个风,望舒就感冒头痛,卧床咳嗽不止,年年冬日老套餐,发热咳嗽卧床三件套,戴着口罩拒绝孩子入内的她躺着淌泪无能狂怒。
“夫人,别哭了。”小青轻轻替她抚背,床头抹泪的棉巾湿答答,“哭多了伤心肺。”
有时候夫人睿智得可怕,什么都懂。有时候看起来又可怜兮兮的,跟个小孩子似的,说什么都不听,只顾着呜呜哭。
“咳!咳咳!咳咳咳,呕!”轻咳重咳用力咳,硬是咳出一点浓痰来,眼角又红又湿,呼吸重得跟拉风箱似的,她跌回厚厚的被褥上。
春杨捧着需要处理的信件进来,一封封拆开递给她看,阿克巴将军如今派兵清理从洛阳到长安的雪道,后勤源源不断供应厚衣厚袜布鞋帽子,那路堵了可不行,入冬之后将军发回的信件最为频密。
望舒看了一眼,吸吸鼻子,又是废话连篇,惯例扔到一边去。
春杨眼观鼻鼻观口,递来笔墨,待人写完,“照旧。季。”她盖上夫人的印章,封信。
其余报政务军务的,做得好,“佳,季。”一般的,“阅,季。”不如她意的,“季。”另有指令同回。
指令总是又快又简洁。
总而言之,要不是染了风寒咳疾,小青觉得自家夫人能管整个国家的内务,将军只管去打地盘就行,他能打多大,夫人就能管多大,厉害得很。
春杨捧着信件出来,对门口的唐伯耸耸肩,还是三个字!唐伯一副老夫我就知道的无奈模样,仰天一叹。
陪着孙子孙女做游戏的王氏,在地龙腾腾温暖如春的侧厅里点点心不在焉的孙子脑门,“大宝,认真些!”
五子棋上本就不如你妹妹脑瓜子转得快,还神游天外,一把赛一把输得快。
“奶奶,我想去看娘亲。”他抱着人的胳膊摇啊摇,阿克巴和梁叔叔都不来了,娘亲也生病了,不准他俩前去,亲爹那里只听说有信件,人老久不见回来,外头天寒地冻,他心里六神无主,时不时茫茫然看着正房的方向。
二宝看了眼哥哥,低下头不作声。
“你去染了病,怎么办?”王氏点点他,唐伯说龙凤胎兄妹俩若是生病必定是前后脚,胖子哼哼两天,二宝则要难受个十天人要瘦一大圈,她哪里敢应,“届时你和妹妹和娘亲都病倒了,怎么办?”
“爹怎么还不回来!都过年了!”胖子生气,呼呼的,脸鼓鼓的。“那么久!”说着说着,抽噎起来,“娘亲都生病了,呜呜!”
胖子一落泪,那边垂下头的小姑娘也吧唧吧唧,眼珠子大颗往下掉。
“大宝哭什么,爹不是回来了!”屏风外有金玉之音骤然出声,随即有人大步迈过来,边走边搓手,隐有寒气未散。“二宝别哭,爹爹回来了。”
原本还打算褪褪寒气才进来的男人,听得女儿掉金豆子连忙现身。
“爹!呜呜!”半凉的身子先后扑进来两个肉娃娃,他不敢用力,双手虚搂着娃娃,同时问候亲娘,“辛苦娘亲了。”
王氏侧过头去,忍住泪意,摆摆手。
“爹,娘亲病了!呜呜!”
“好,等会爹就去照顾她,很快娘亲就会好了。爹爹身上冷着呢,你俩先坐好,待会爹爹都抱,好不好?”
王氏拿了巾帕给自己儿子擦干头发,入手冰凉,连忙把孙子孙女扒拉开,分明是冒雪归来想在屏风外等暖和,谁想这么巧两个娃娃就伤心落泪,“你也得顾着自己身子!家里老小并你妻子都指望着你呢!那么大的雪!”
“下雪反而不冷。娘,我没事。”秦修远自己动手擦头发,儿女眼红红伸手帮忙,在他身上挨挨傍傍,小红刚好送来刚备好的炭火笼,“将军,随您回来的八位小将都安置妥当了。春杨姐说夫人睡着有小半个时辰了。”
他点点头,女儿摸着他扎手的胡子,十分新奇,噎噎出声,“爹爹,你臭臭的。”
即使他好好洗漱一番才快马加鞭回来,但一路踏雪陷泥,汗湿腰背,总归有风尘汗味。
于是他又叫水里里外外洗漱得清清爽爽,脸上的青茬须剃得干干净净,任由等着焦急的儿女一人一侧双手用力替他干发,一侧的王氏和唐伯见他潇潇然半躺着享受儿女上手服务,被拉扯发根无半点不耐,学着儿女童言童语聊着天,皆忍俊不禁。
“爹爹,你又打胜仗了。”
“还没有,但很快了。”
“爹,你还要出门啊!”
“嗯。很快就回来接你们。”
“好吧。”
“爹爹,小宝想你。”
“乖小宝,爹爹天天都想你。”
“爹,我也想你!”
“好大宝,爹也是。”
望舒半睡半醒,用力挥手打掉一旁嗡嗡的蚊子,却发现自己胸腔受阻,一口气呼不上来用不了力,她张大嘴巴努力呼吸,像丑陋的癞蛤蟆那张大嘴,一股无名痒意突如其来,“咳,咳咳!”
有人扶起气腔不顺的她,顺背,往某处稍稍用力一击,“咳,呕!”望舒下意识捂住嘴,却有帕子比她手更快,接住了那口痰,她瘫软下来,呼口气,慢慢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