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若将躲开的右腿又退了回来,黄允岸一下又一下地按摩着她的小腿,而后又搓了搓手掌心覆在她的膝盖上。
“母亲说什么你便应什么,不要顶嘴也不要跟她反着来,不然以后会有你吃不完的苦。黄府人多事儿多心眼子自然也多,你自己多注意些,切莫与人发生争执让人伤了你的身子。”他好似是在安慰她,但这些话在桑若听来无非就是你自求多福吧出事了我也保不了你。
见桑若没有回应,他抬头看向她,只见眼前的女子眼眶微红又撅着嘴一副强忍着不服气的样子。
“你在生气?”他突然觉得桑若这副模样有些可爱,和宋淇第一次从老太太那问安回来时的表情如出一辙,显然是受了气。
“对啊,怎样?在黄府生气也不可以?”桑若倔强的问道。
黄允岸笑了一下,“当然可以。”
夜晚,桑若躺在床上即将熟睡之时,她渐渐感觉到腿部的疼痛似乎有所减轻,但这种减轻并非自然而然,更像是有人在小心翼翼地给她按摩。
难道是黄允岸那厮?可转头一想,黄允岸这些天一直睡在书房里,并没有在她旁边啊!
就在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时,突然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背对着她坐在床边,桑若惊恐万分,忍不住尖叫起来。
诗禾闻声而来,迅速推开房门,关切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桑若望向诗禾,眼神中还带着一丝恐惧,然后又将目光移向床尾。可那里空空如也,刚刚看到的那个女人仿佛只是她的幻觉或者眼花缭乱所产生的错觉罢了。
“我刚刚……”
她本想将刚刚所见都讲于诗禾听,可她知道这并不现实,在外人听来可能还以为是她没事找事,“没什么,我刚刚做噩梦了,不好意思啊惊扰到你休息了。”
诗禾环视了一圈发现没什么可疑的,便给她关上门走了。
桑若深呼一口气,确认窗户和门都紧闭着才再次安心躺下,刚刚那一幕太过真实,以至于让她每每想起都不寒而栗。
次日一早,她便乖乖地去给黄老夫人请安,依旧是先站在门外等了一个时辰,而后才进去,只是这次连杯茶水都没有给她准备,也未让她坐下,就这么站在这里闲聊了几句家常再教导她要懂规矩以后便让她回去了。
回去的途中遇到了一位东苑的丫鬟,那丫鬟见到桑若时,并没有停下脚步向她问安,甚至还在与桑若擦肩而过的瞬间,“呸”了一声。
桑若不禁皱起眉头,暗自思忖:“我最近又做错什么事情了?”
诗禾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姑娘,立刻认出她是言小娘身边的丫鬟琉燕。
这个琉燕曾经也心怀不轨,妄图爬上大少爷的床,当个小妾之类的角色。只可惜她的容貌不够出众,没能入得了大少爷的眼。
可自从她的小心思被言小娘发现之后,便每天变着法子刁难她。然而她却心高气傲的总是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攀上高枝,然后反过来报复言小娘。
如今,看到桑若成功地做到了她一直却未能实现的事情,琉燕心中充满了愤恨。尤其在得知桑若曾经是云翠楼的姑娘之后,她更是气得火冒三丈。
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像桑若这样的人都能够成事,而她却不行呢?难道自己比桑若还差劲吗?
她原本想要通过这种方式羞辱一下桑若,因此才朝着桑若的方向“呸”了一下。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完全无视了她的举动,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依旧自顾自地向前走着。
眼看着自己的行为并没有引起对方丝毫的反应,她心中的怒火愈发旺盛起来,气急败坏地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毫不犹豫地朝着桑若扔了过去。
而这一次,这块石头恰好击中了桑若的后背。
被砸中的地方传来一阵疼痛,桑若还是强忍着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她得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而且黄允岸曾经明确表示过不允许她在府邸里惹事生非。
桑若的一再忍让反而让琉燕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这个人也不过是个胆小怕事、逆来顺受的窝囊废罢了。
两天后的她因为做事不合规矩而遭到言小娘的斥责,她十分不服气地顶了一句嘴,换来的自然是言小娘的责打,两只手掌心都被戒尺打得通红。
她刚刚领完罚走出院子的时候,就撞见了从老太太那请安回来的桑若。
好啊!这不就是现成的出气筒吗?
只见她手一扬,将碎掉的瓦片朝着那个方向狠狠地扔了过去!只是就在瓦片即将击中桑若的瞬间,诗禾伸手稳稳地接住了它。
“琉燕姑娘,你这是何意?”诗禾脸色冷峻,质问道。
琉燕显然没有预料到诗禾能够接住她扔出的东西,毕竟距离如此之远,而且她上次扔的时候,诗禾也是冷眼旁观,并未出手干预。
“手滑而已。”琉燕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脸上毫无愧疚之色,反正人也没被砸到,而且她们背后也没有长眼睛,那解释权自然在她手中。
诗禾嘴角泛起一抹冷笑,顺势将瓦片扔了回去,不偏不倚,恰好砸中了琉燕的肩膀。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也手滑了。”诗禾淡淡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桑若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完全摸不着头脑。
诗禾今天的举动实在反常,她自己都还没来得及生气,诗禾怎么就先发火了呢?难道是今日心情不好?
想到这里,桑若不禁开始思考起来,要不明天请安就不带她了吧?这样或许可以避免她们俩一起受罪,毕竟每日都要遭受那老太太的冷眼和数落不说,还要平白的多站一个时辰。
这一幕恰好被梳妆好出门赏花的言小娘撞见了,她一边踱着步,一边趾高气扬不紧不慢地问道:“我说二夫人哪来这么大的脾气呢?我们家琉燕究竟犯了什么错呀,要让您如此惩罚她?”
“是你们家琉燕先扔的瓦片,险些伤了我们夫人呢。”诗禾解释道。
“是么?”言小娘听后,侧身看向捂着肩膀、满脸痛苦的琉燕,刚刚那一下着实是用了力的,疼的她冷汗都出来了。
“我...我没有...”琉燕狡辩道。
言小娘对她这个回答甚是满意,尽管她心里清楚琉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琉燕毕竟也是她阁里的人,怎么能任由旁人随意欺负呢。
言小娘轻笑几声,“看来二夫人还真是小门小户出身的,不知道怎么管教下人,这驭人之术还是得多学学啊。”她说到此处,用手轻轻摸了摸簪在头发上的花朵,继续道:“再说了,我们琉燕虽然是个丫鬟,但也不能平白无故让人欺负了去,那我向来又讲究公平二字,我认为怎么受的伤就怎么出这口气,二夫人你觉得呢?”
桑若听到这话,攥紧了拳头,心中不断告诉自己:不能多事……不能多事……不能多事。
桑若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开口说道:“我觉得没有问题,只是诗禾方才也是为我打抱不平才出手的,那既然要还回来,自然是还到我身上。”说完,桑若挡在了诗禾的面前,将她护在了身后。
“这不太好吧。”言小娘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是脸上却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之色。她似乎在嘲笑桑若的愚蠢和不自量力,同时也在暗示着桑若根本不配与她对抗。
“扔吧。”桑若坦坦荡荡的站在那,瓦片顺着脖颈的右侧瞬间划了过去,顿时见了红,但她眼睛都没眨一下,瓦片落地时与石板路相撞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桑若不卑不亢的看向了言小娘,“如何?公平了吗?”
真是疯子...
“那自然是公平了。”言小娘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回道。
“那若没旁的事,我们便先回屋了,告辞。”桑若转身拉着诗禾头快步走了,全然不在乎领口处沾染的血迹。
等只有她们二人的时候,诗禾停下步子,“夫人刚刚不该为我出头,跌了身份。”
“我不喜欢欠人人情,而且是你先出手帮的我,况且我什么身份啊?不过是使了下作手段爬上床的青楼女子罢了。”桑若自嘲的笑道。
“你这人真怪,别人帮你你想着还,别人害人你怎么不想着还呢?”
“寄人篱下,总要听主家的话不给主家惹麻烦。”桑若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得亏晨夕扔东西的技术不咋地只是一个皮外伤,血已经止住了。
“寄人篱下??你不喜欢二少爷?”诗禾不禁感到惊讶,因为她们之间从未提起过这样的话题。尽管二人每天相处的时间最长,但大部分时候都只是默默地做着各自的事情。
桑若无奈地笑了笑,似乎带着一丝苦涩。
喜欢?对于她来说,喜欢别人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而被人喜欢则更是难上加难。
“你们二少爷也并不喜欢我。”桑若说道,她继续向前走去,只是脚步显得有些沉重。
诗禾沉默着没有回答,她曾经目睹过黄允岸深爱着宋淇的模样,那种深情和专注是无法伪装的。因此,她自然能够明白黄允岸对桑若并没有那样的感情。
她也在找这两人捆绑在一起的原由,既不相爱也不相惜,甚至有时候互看对方不顺眼,可又偏偏要待在一起,而且自她入门,黄允岸再也没有提起过宋淇。
诗禾亦步亦趋地跟在桑若身后,试探的问道:“那你为何要嫁给他呢?”
难不成真如那些人所说是为了过上好日子么?可你如今这日子过的也不见得有多好。
当然后面这些话诗禾没有说出口。
“为了我和我的弟弟妹妹们能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那看来这问题的源头还是出在黄允岸身上,难不成霸王硬上弓????
“总之日后你莫要再做为我出头的事,我的存在只会连累于你。你就站在一旁看着,不用扶我也不用救我,是生是死皆是我的命数。”桑若笑着同诗禾讲,她被欺负惯了,她不能接受有人挡在她前面,她怕还不清。
在她悠然观赏荷花时,被人突然从身后用力将她推入池中,险些令她溺水而亡;在她满心欢喜地采摘果子时,被人故意撞倒在地,并无情地踩踏她的手指;在她因被罚站而体力不支晕倒时,被人残忍地用冰冷刺骨的水将她泼醒……
给她苦难她便接着,给她折辱她便忍着,她就这样在黄府度过了半年的时光。
然而,生活也并非总是充满痛苦与磨难,每月十五日这天,对她来说是“治愈”的时刻。
她可以获准出府,远远地望一眼自己的弟弟妹妹,他们的面庞纯真无邪,衣物整洁干净,笑容也灿烂明媚,没有丝毫忧愁烦恼的痕迹。
这时的她会跟着他们一起笑,只是她的眼角总是带着泪。
有一天桑若发觉自己许久没有来月事,吃饭时也没什么胃口,她将这件事告诉了诗禾,诗禾听闻后即刻去请了自己信得过的郎中。
容郎中在诊脉完以后立即向桑若道喜,说她已有一个月的身孕,可桑若脸上全无开心之意,她甚至感到惊恐,她让郎中重新仔仔细细的再把一下脉,可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桑若怀孕了。
但她知道自己跟黄允岸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黄允岸甚至很少留宿在她这里,所以她怎么可能会有身孕。
诗禾在最开始有些惊讶以外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她起身送走来诊脉的容郎中,并给了他一些银子,叮嘱他今日之事切不可说出去。
“稳妥起见,往后便不要出房门了,也不用去老太太那里请安了,我同少爷讲一下,由他出面跟老太太商量的话估计会好通融一些。”
“你日后的吃食也要多多注意,我备几个银针放在屋里,往后吃饭前要先测一下有没有毒。”
她自顾自的说着,又拿起抹布将桌子上的薄灰都擦一遍,如今这屋子里也要干净一些呢。
“你说,怎么会怀孕呢?”桑若呢喃道。
“什么?”诗禾停下手中的活。
“我未曾跟他……又怎会怀孕呢?”她一脸迷茫的看着诗禾,眼睛里充满了无助。
诗禾手中的抹布掉了下来,“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诗禾上前扶住桑若的肩膀质问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如果你没跟二少爷同房,你又怎会有身孕,难不成这孩子是别人的么?”
“我没有!!!我没有跟任何人做过那种事!!!从未!!!”她竭力地向诗禾解释,眼眶的泪水止不住的滑落。
“那个郎中是自己人他不会诊错的,这件事最好还是先告诉少爷,你瞒不了多久的。”诗禾快速冷静下来想解决的办法,她甚至都在想要不趁着月份小让桑若流产好了,这样一了百了没有人会知道。
“我没想过要瞒,我只是不明白。”桑若有气无力的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