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渐过,秋意愈浓。
一连几日,秦湘玉都没见着秦执,倒是福禄连跑了几趟湘荷院,与她解释说是秦执公务繁忙。这已经连轴转了几日,恐怕未来几日也不得闲。希望秦湘玉多体谅。
话里话外都有为秦执说话的意思。秦湘玉想,秦执虽不做人,但却还算有几个忠诚的人,巴巴的维护他。
心中虽不屑,可秦湘玉笑盈盈的应是,她巴不得秦执越忙越好,她倒是好乐得清闲,不然还要与他虚与委蛇。
若是日子久了,她怕自己终将会绷不住露出破绽。
福禄往她园中送了好些东西,她都一一收下了,叫丁香放进了库房。
又让几个丫头分别管理着园中的琐事。
从前东西少,人也少无需这般麻烦,现在湘荷院随着秦执的看重水涨船高,来的人自然不少,都需一一安排下去。
时不时二太太过来吃茶,时不时容华过来挑刺。
秦湘玉这才知道,原来秦席玉是要准备纳了容月。
早前她还以为是容华,毕竟容月性子淡,人也沉稳。
秦席玉纳容月并未准备大办,毕竟秦府现在都是宋君桃管着,一个分她丈夫的女人,就算是妾,也有两分恨意。
这些日子,宋君桃与秦湘玉熟了,倒是会在她面前说上几分。
秦湘玉只听着,在宋君桃生气时,就嘱咐丁香给她上了香茶。
她倒是能感同身受,又有哪个女人愿意与旁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早前她以为宋君桃是个爽利性子,定会大闹此事,不愿意。
谁曾想,宋君桃苦笑着说:“表姑娘你当我是什么人。”
她如何敢闹,这上边有陶氏压着,说难听点,她入府这么久,肚子中还没有动静,老太太心里说不准如何琢磨她。
女人啊,就这两件事,丈夫,孩子。
丈夫丈夫她拴不住,孩子也无所出,若是失了老太太宠爱,她如何在这府中立足。
她笑:“姑娘,你如今也算熬出头了,有大伯护着,便是老太太也不能如何。可我呢?”
“各人有各人的苦。”
“想要稍微体面的活着,难啊。”她衷心的劝慰:“表姑娘还是趁着现下大伯喜欢你,多琢磨些好处实在。”
“毕竟,容颜易逝,宠爱也易逝。”这话倒是说了几分真心的意思。
秦湘玉捏着茶盏,“是啊,活着,真难啊。”
“可不也有那么多人,在这艰难的世道,努力的活着吗?”
“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啊。”
宋君桃站了起来:“姑娘倒是个通透人,得,我这也不打扰了,今儿晚,还请姑娘过来二院沾沾喜气。”
瞧,任是心中苦,脸上也还得笑着。
“自然,只是帮不上什么忙,二太太别介意。”
“得,哪还需要你帮忙,你只需开开心心来吃酒,高高兴兴回院子这就得了。”宋君桃挥了挥手手帕:“别送了,虽是入了秋,可外面暑热,若是伤了身子,大伯还不得找我问罪。”
宋君桃笑着走出了门。
秦湘玉看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
最后消失在回廊的圆门中。
宋君桃走后不久,秦湘玉就见着湘荷院不远处立了一个人,嘴角挂着冷笑。
她冷冷打量了秦湘玉一眼,而后走了进来。
“你这院中,倒是挺热闹。”容华一点不客气。
秦湘玉瞧她一眼:“容华姑娘过来可是有事。”
容华冷哼一声:“怎么,现在你湘荷院得了大爷看重,连地都贵重,没事儿就不能过来了吗?”
“也是,毕竟嫌贫爱富都是应该的。”
“现在我姐姐成了秦二爷小妾,表姑娘却被大爷看重,又被二太太巴结讨好,表姑娘心中也是该瞧不起我们。”
“自己瞧不上自己才会觉得旁人瞧不上你。在我这里,你与旁人并无差别。除了这嘴,实在让人厌烦。”
“想要赢得别人尊重,首要的一点,是你也要尊重别人。”秦湘玉冷冷的撂下话。
“你。”她还要说什么,却被容月拉住。
“还不回去。”
见到容月,容华像是被扎破的气球,整个人的瘪了下来。咬着唇不语。
从前容华对容月虽是听从,但绝不会露出这份自责模样。
难不成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好奇升起,秦湘玉却无意打听,左不过不关她的事,她自己都顾不过来自己了。
又如何去帮助旁人。
“惹表姑娘生气了。”容月歉意一笑:“多是对不起你,这孩子自幼在家中被宠惯了,性格跋扈,无法无天。还请姑娘多担待。”
秦湘玉点点头,又碍不着她事儿,她们又不住一个院子。
容月又与秦湘玉说了会儿闲话,就离开了。
虽是入秋,可日头还是老高了,秦湘玉就卧在小轩窗下犯盹儿。
虽是不喜秦执,可他送来的东西是极好的,连那地窖的冰,都是一日三次的紧供着湘荷院,福禄更是一日几次的跑。
秦湘玉脑中想着事情,渐渐的眯眼睡了过去。
未时刚过,秦执跨入湘荷院。
眼瞧着丁香坐在门口屋檐下,开口:“你家小姐呢?”
丁香正要回答,却见秦执推开门走了进去。
抬目一扫,就见着秦湘玉卧在小轩窗下半酣。
许是天气乏热,送来的冰冻化的快,秦湘玉的衣衫蹭的乱糟糟的。
露出一截腻白的小腹,以及水釉色的小衣。
秦执的目光顺着那窈窕的身姿往上,落在那略带嫣红却压出红印的脸上。
美人微酣,又无所防备,甚是诱人。
似是睡的不舒服,秦湘玉面颊在白玉枕上微微蹭了蹭。
半解半落的稠密乌发就落在那脸颊的软肉上。
娇憨可掬,又稠艳四溢。
秦执的目光微动,下一刻,就要抬步往小轩窗下走。
“爷。”丁香欲出声阻止。
秦执冷冷的看她一眼,那一眼又冷又戾。
迫使她心头一跳,不自觉的噤声。
只闻得他压低声线:“滚出去。”
丁香还未语,就被福禄捂着嘴巴压着远去。
秦执这才跨步进来,顺带阖上了门。
行至软榻旁,秦湘玉还在酣睡。
像是许久未曾这样放松,想到秦执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归来,这一觉,她睡的极其安稳。
甚至连稠丽的唇都微微上扬。
“许是梦见了什么好事。”秦执无端一笑,唇角是他自己都未料到的柔软。又带了些许好奇,低声:“是梦到什么了呢?”
他坐在软榻上,抬手抚弄她的脸。
将那稠密乌发拨开,伸手捏了捏腮边软肉。
仔细玩弄了一会儿,见她无意识的把眉头拧起。
逗弄出声:“娇气。”
秦执又略坐了一会儿,准备离开。
却见她发鬓上空空一片,抬目扫过房中,一眼落在那梳妆台上。
踏步过去,寻了半晌,取了那支玻璃种的翠钗,为她插至鬓发中。
他这便宜表妹,眼光还是极好的。
独独买的一支钗,颜色甚好。
水润润的映着人,瞧着甚是喜人。
连那所谓前朝大师的得意之作,也少了几分耐看。
得,改日着人寻了水头足的玉来,就映着这模子打。
秦执又仔细瞧了她一会儿,也没打扰出声,这才离开湘荷院。
秦执刚走,丁香就推门进去,见她家小姐还好端端的睡着,这才松了一口气。
丁香又走近,准备支拢一点小轩窗,太阳横斜下来,落到了姑娘的眼睛上。
怕她睡的不舒服,丁香阖上小轩窗。
刚准备出门去,抬目一扫。
竟看到姑娘颈边多了一片红痕。
她的心头莫名一跳,早前都没有,莫不是屋中进了什么蚊虫。
怎么可能,姑娘房里俱是用的上好熏香。
像是想到什么。
丁香紧紧盯住那片红痕。
莫不是大爷……
念头刚过。
她就赶紧止住。
不,不可能。
大爷怎会这般偷香窃玉。
定是她想多了。
况且爷都准备纳了小姐,何必如此偷偷摸摸,行小人行径。
虽这般想着,她惴惴不安的出门去,不知道该不该与秦湘玉讲。
未时过半的时候,丁香唤醒了秦湘玉,说是李绅上门了,想要拜见表姑娘。
秦湘玉怔怔的望着小轩窗外的荷花池,任丁香为她打理头发,脑中乱糟糟的。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李绅。
她对他,愧意颇深。
还在犹豫该不该去见他。
若是见了,被秦执知道,会不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还是不见罢,她想。
就叫丁香去库房中挑了几件价值不菲之物,以抵当初他的赠礼。
至于银票,她是还不了了,都被秦执拿走了。
好在秦执送她的东西都价值连城,物质上是弥补够了,可……精神上和身体上呢。
秦湘玉想到那三根断指。
神情惶惶不可安。
她该如何还呢。
“小姐,李公子说,今日他若见不着您就不走。若是事情闹大了,恐怕……”更难收场。
“况且是福大爷来通知的。”
“福大爷说,大爷让您与李公子说清楚。”
“说什么?”秦湘玉愣在原地。
“退婚。”
秦湘玉点点头,原来如此。
于是就换了衣裳出门去。
走过抄手游廊,又路过假山,这才到了花厅,李绅已经等了许久了。
见到圆门外那款款而来的窈窕身影,他站了起来。
若说早前确实是为了利用,可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他对秦湘玉多少有了点感情。
毕竟,如秦湘玉这般貌美的女子,还与秦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以他在家中地位,恐怕根本娶不到。便是江南那私窑中的窑姐儿,李绅也从未见过有如秦湘玉这般脸蛋身段都是上上乘的人。
况且,说是让他掌管家中生意,也不过是为了有个出事儿顶锅的人,籍由这些借口,让他卖命。
虽起了利用之意,但李绅自认自己对秦湘玉有几分真心。
不然也不会掏空家底,给她置办嫁妆,虽然,最后这些东西也还是归了他。
待去了江南,一个孤女,又能如何?
还真指望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翻腾出花来。
若是她好好听话,自然有丫鬟仆妇伺候着一辈子吃穿不愁,若是她胆敢不识趣儿,死了一个内宅妇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虽是遗憾,但和前途比起来。
还是前途更重要。
李绅瞧着自己包扎的左手,心中暗恨秦执,思绪万千之间,却苍白的笑着迎了上去。
他最懂如何,拿捏女人。
瞧那江南春风楼中的窑姐儿,就算是银子给的少,谁不盼着他去,甚至,自愿给他钱倒贴。
李绅唇角勾起柔情蜜意。
“秦姑娘。”
秦湘玉行一礼。
李绅回一礼。两人细语寒暄。
“姑娘可否与我单独叙话。”李绅瞧了一眼丁香。
“当然不妨碍姑娘,丁香姑娘远远的看着便是。”
他这样说,秦湘玉就点了点头。
丁香往后退出花厅。
也不知说了什么,李绅突然走过来,秦湘玉退后半步。
李绅脸上似有受伤之意:“姑娘这是?”
秦湘玉礼貌笑道:“你我男未婚女未嫁终归不妥。”
见她划清界限,李绅心中焦急:“可我们已经定亲,也是那日,我遭人暗算,所以才未能上门迎娶秦姑娘。”
“难道姑娘要因此与我生分?”
他急急道:“虽说这事儿是我的错,可这其中缘由并非姑娘所想那么简单……”
他的目光落到被白纱所覆的手指上。
“若是可以,我愿意与姑娘解释,我也不是有意丢弃姑娘。”
“若是姑娘生气,就打我骂我。”他往前一步,靠近秦湘玉,似要拉她的手。
站在暗处的福禄后背发凉。
感觉身旁的气压越来越低。
抬目望去,就见自家大爷冷冷的瞧着那俩拉扯的人来。
若是眼中能射出暗器,福禄觉得,李绅那货早已被扎得死无全尸了。
早前他与大爷禀告的时候,爷还无所谓的让他去湘荷院通禀,让表姑娘看着处理。
秦执想的是,秦湘玉经过这一遭,当是该知道如何办了。
他也比较放心。
可真听说秦湘玉过来的时候,却在院中如何都坐不住。
姑娘这才前脚刚迈进花厅。
秦执后脚就跟在了门外。
断不能叫两人离开他半分视线。
福禄瞧着秦湘玉,心中焦急:“表姑娘啊,你可千万别犯糊涂。爷真不是好性儿的人。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他看了秦执一眼。只能寄希望于秦湘玉聪明一点。
免得接下来几天,连带着他也吃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