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二十七年,二月二十。
一早,秦执就应诺带着秦湘玉去考察了几个地点。
回来的路上,也没让人跟着,谁知出了意外,正好碰到上次逃离的宋青野。
他们显然有备而来,数百名人,就把几人团团围住。
那日的侍卫,警戒在前,秦湘玉和秦执,在他身后。
第一次。
秦湘玉感觉到了秦执的紧张。
他握着自己的手,都泛着一点疼。
秦湘玉想,这次宋青野他们卷土而来,定然不在秦执的算计之内。
“晋世子,好久不见。”
宋青野坐在马头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几人。
山林中的惊鸟,早已经被惊得飞了出去,此时鸦雀无声。
秦执半掀起眼皮子,“宋督军好久不见,近来宋督军过得可好?”
说起近来,宋青野就冷下脸。
想到最近他的狼狈都是秦执给的,看着这人心中越发恼恨。
他咬牙道:“拜晋世子所赐。还算尚可。”
秦执微微勾唇。
听他继续说:“不过老天也算待我不薄,今日才能在此遇到晋世子。”
“也算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世子爷说呢?”
秦执笑了一声。
“宋大人想怎样?”
想怎样,自然是想你死。
死无葬身之地那种。
“东西呢?”宋青野问。
“哦,原来宋督军想要那批盐啊。”
“不仅那批盐,晋世子最近做的这些事情,我也想知道。”
秦执平静的陈述:“倒是野心不小。”
他慢腾腾的抚了抚沾尘的衣袖,之前查看地形时染了泥土。
这番作为却叫宋青野警惕起来:“我劝晋世子莫要轻举妄动。”
“现在这里可全都是我的人。”
“就算世子爷叫了援兵过来,恐怕到时候世子爷会先被砍成几节。得不偿失,世子你说是吧?”
“不如我们打个商议。”
说这话时,宋青野的目光就没从秦执身上离开过。
毕竟这人诡计多端,手段老练,一时不防备,恐怕留下隐患。
“宋督军但说就是,眼下我乃阶下囚。”
“晋世子把东西给我,保证今后不入巴蜀一步,我放你离去如何?”
宋青野沉沉的目光落在秦执身上,意味深长的开口:“我们各退一步,今后井水不犯河水。”
有了这批盐矿,他就无需再劫盐高价贩卖,只要把控着这批盐,就可以销往全国各地,甚至旁的族群。
积累财富,将来便是想占据着巴蜀,自立为王也未尝可知。
品尝了权利的滋味,谁不想天下尽皆俯首称臣。
秦执声音冷淡:“我看宋督军没有井水不犯河水的诚意。”
“这么大开口,就要拿走全部的东西。还是空手买卖。”
“你觉得我是你身边那蠢人不成?”
秦执说的是早前跟在宋青野身旁的一把手,林大人。
“你想如何?”
秦执从怀中掏出舆图,“东西在这儿。”
“牵三匹马来。”
宋青野看到这份舆图呼吸都紧促了。
秦执声音很轻,但很坚决:“我知道宋督军很想要,但宋督军可以试试,我毁得快,还是你下手快。”
林夫人就坐在一旁的马匹上,对宋青野说:“大人,这人阴险狡诈断不能信他。”
“这张舆图,都不知真假。”
秦执显然也听到了,就那么展开了图。
只有一半,但能看出是近几日那些人所去寻过的点。
宋青野打断她:“牵了马来。”
三匹马就落在三人眼前。
秦执对侍卫说:“你带夫人先走。若我有事,送她回京。”
“主子爷。”
秦执沉声:“秦七。”
秦七抱拳半跪:“属下领命。”
秦执转过头来。
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讲真的,秦湘玉现下心中有些复杂。
尽管秦执早前对她颇多伤害,可这一刻,他竟然还顾着她的安危。
即使如此,她也对他软不下心肠。
恩是恩。
恨是恨。
再者今日,她本就遭的他的无妄之灾。
“你可曾有什么对我想说的?”
秦湘玉翻身上马:“并无。”
秦执瞧着她,目光中竟带有些许苦涩意味:“你可知……”
“若是三爷不想让我走,我留下就是。”
他笑了一声,对她说:“快走,别再落回我手里。”
秦七和秦湘玉打马离去,行至半路时,被人拦住了。
“宋大人,东西不是还在这里吗?”
宋青野一抬手,一行人就把秦湘玉他们放行了。
等跑出去没影后,秦执这才翻身上马。
秦执说:“宋大人,待我行出百米后,自会将东西扔下来。”
“宋大人一向百步穿杨。若是我届时失信,宋大人尽管将我一箭射死。”
自秦执打马而出后,宋青野手中就一直握着箭。
东西他要,秦执也必须死。
当马儿跑出百米后,只听得噌的一声。
一道凌厉的剑锋就从身后袭来。
秦执闪避不过,竟叫那箭刺穿肺腑。
手上的舆图也落了下来。
他喝了一声,半伏在马儿背上,往前方而去。
后面的人尽皆跟了上去。
行至一半,宋青野抬手,瞧着那连绵不断的高山。
“莫追了。”
里面危险颇多,又不时有迷人心智的大雾,以及蛇鼠虫蚁,就算是当地行走的老手,进去了也难出来,更何况这几人还并不了解这里的地形。那三人,进去恐怕难以出来。
况且,秦执还受了一箭。
他自己箭术,那一箭秦执定然躲不过。
眼下他们还是尽快打井。
否则,到时候匈奴那边不好交代。
想到秦执给自己惹得麻烦,哼了一声,便宜他了。
宋青野捏着手中的舆图,指着其中一点。
“此处偏僻,去这里,尽早把东西采出来。”
秦湘玉越往里跑越觉得不对。
这连绵不断的高山,和没有尽头似的。
而且这些树木也越来越高,越来越茂密,甚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
这是大山深处,无人行走,长期腐溃才能传出的味道。
于是叫停了马儿。
一旁的秦七早就想叫停马儿了。
他一路忧心主子爷,见状,就回首盘旋起来。
秦湘玉知道他愤怒于自己的冷漠所以不想理她,和她同路更只是因为有秦执的命令,不便违抗。
她倒也能理解。
立场不同嘛。
若不是他固执要跟着她,加上此刻却是走迷了地点,这悄无人烟的山林中让人心生害怕,她真会叫秦七回去。
这样也方便她离去。
秦湘玉在现代时,有见过许多驴友团的人一起去森林,最后走进原始森林中死无全尸的。
现在这些森林,它就完全是没有开化的原始森林啊。
这要真的误入了,十个她也活不下来。
尤其是这山林中没有路也没有人的。
静的吓人。
她没忍住,转头想与侍卫说句话。
却见他眼神瞧着后面,正是秦执跟上来了。
他的唇角还带了一点血。
打马近前来,见到秦湘玉,开口:“怎的,担心我?”
秦湘玉冷笑一声,转头看着地上的枯枝。
侍卫扶了他下来处理上。
听他说:“好在早前把护甲穿上了,否则今日大难临头。”
她没看过去,都能听出他这话是对她解释的。
果然祸害遗千年。
有些烦躁的踢了踢石子。
“我们怎么出去?那群人不会追进来找我们吧?”
秦执说:“不会,此处是迷障深山,他们想让我们等死。”
明明危险至极,还说的这般风轻云淡。
秦湘玉见状,问:“您有法子出去?”
秦执冷笑:“没有。”
想到这女郎当时头也不回,即使现在,嘴巴中也没有吐出一句关心的话。只觉得心中渐渐蔓延出了一股暴虐的冲动。
侍卫对秦执开口:“属下去寻些吃食来。”
眼下就只剩下了秦执和秦湘玉两人。
他对她说。
“过来。”
她走了过去,明显看出他情绪的不对。
缓声开口:“当时我知道您有旁的计划。”
不然不会让她们先走,让他们先走也是为了让他们不拖累他。
秦执捏着她的下巴,盯着她问:“那我当时问你可有话说。”
“你如何答?”
她蹲在他面前,腿有点发麻,换了只腿,对他说:“您想我怎么说?”
“我依着您的来,叫您心下痛快满意了。”
他哼哼了两声,意味不明的瞧着她。
心下那股郁气更深了。
什么叫依着他的来。
他顿了顿,决心再给她一个机会:“若是从前,你会对你那婢女如何说?”
秦湘玉想了想,这才开口:“我不会说,我会和她一同留在那里,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他琢磨了一下这四个字。
心中竟百般不是滋味儿来,好个同生共死。
同旁人,哪怕是个卑贱的婢女,她也要同她同生共死。
而他。
却是连一句话都没有。
秦执盯着她。
秦湘玉只感觉他身上生出了满身的戾气。
毫不掩饰地,对她说:“你好样的。”
他的手捏的他的下巴生疼。
“您这又是生的哪门子气。”
生的哪门子气。
自然是生的她的气。
至于为什么生她气。
秦执想,气这女郎不识好歹,气她对旁的人都能情深意重。
那名婢女能给她什么?
他给了她多少?
吃的,穿的,用的。
秦执狠狠的盯着她平静的脸。
只感觉肺腑都在火烧火燎。
仿佛有一股恶气,如何都疏解不掉。
叫他如何都不能痛快起来。
他盯着这个让他不痛快的女郎。
如自虐般:“你说我生的是哪门子气?”
秦湘玉叹息一声,对他说:“我又不是您,我怎么知道。”
“不过。从前我会那般,是因为,我知道她走不掉,若是她为了我的生死而牺牲自己,在那儿丧命,我心中过意不去。加上,我与她当时的确感情深厚。”
“您可能不知道。她是我从小的婢女,自然和旁人不一样。我是打心眼里把她当妹妹看待。”秦湘玉的声音又缓又柔,像是对他的怒气视而不见。
也不顶撞,也不为了他消气而安抚,反而是平静的陈述着事实。
听她这么说,秦执反而逐渐冷静了下来。
“我希望她好,同样的,她也希望我好。”
“可前不久,您告诉我她的背叛。”说到这里,秦湘玉顿了顿,声音苦涩:“我虽然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可这东西就像种子,一直长在我心中,如鲠在喉。”
“见她一次,我就想到此事一次。”
幸而说这话时,代入的是对秦执的情绪,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要如何骗过他。
明明是他亲手在她心中种下的种子,可秦执偏生又畅快又心疼起来。
不过那股快意大过对她难受的心疼。
他摸了摸她的鬓发,对她说:“会好起来的。”
“若是今日,在那儿的是她,我可能会问,为什么。”
这里没有说下去,留一个念想给秦执。比她说完要好得多。
秦执开口:“那我呢?”
秦湘玉又慢慢的张唇:“我知道我留在那里必定会成为您的拖累。”
“我离开,您才有机会破局。”
她垂下眼睑,多么稀奇,秦执竟然真的会在意她的死活。
“你很得意?”
他捏着她的下巴逼她和他对视。
这样一个自信自负又张狂的人,又怎能容忍她对他爱意的蔑视和嘲笑。
她摇了摇头:“我怎敢得意。”
“我从来,都斗不过您啊。”
哪怕是今日,她以为她必死无疑。
他也照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秦执哼了一声,松开她的下巴。
下颌上火辣辣的,刚才秦执用了不少劲儿,以至于她的下颌现下还酸酸的。
秦执对她说:“秦湘玉,你乖点听话行不行?”
“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都给我么?她笑了笑。
可是,她不想听话。
她想要的,是秦执不违背她的意愿。
他能给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