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桌面上那个熟悉的荷包下压着半张黄麻纸。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走了也好!”锦初低叹一声,展开了那张黄麻纸。
与姑娘阴差阳错相逢,本该陌路之人,短短两日却生出故友多年之感。
我予姑娘是灾,姑娘予我却是福,救命之恩,不敢相忘。
姑娘性情坚韧乐观,视富贵为浮云,然我私心不愿姑娘为清贫杂务搅扰,恰我略有余资,今借花献佛,小小谢意,敬请笑纳。
愿多保重,不日再相逢。
锦初打开荷包,里边除了之前的几瓶药之外,还放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她不由感叹,高门大户养出来的孩子确实情商高。
明明是看你穷给你送银子,还能讲的清新脱俗,使收者如沐春风,既还了人情,又令人身心舒泰,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圆滑委实厉害。
相比兄长之前给孙氏的二十两银子,这五百两差不多等于直接送了府城一套小宅子了!一晚上的照顾换套宅院,这男人确实出手大方。
锦初喜滋滋的收好银票,顿觉浑身郁闷全消。
她正担忧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异世,一个弱女子带着一个幼童如何生存呢?黑衣人就适时的雪中送炭来了!
有了这笔银子,很多能用钱解决的困难也都迎刃而解了。
比如,孙氏!
此番回去得想个法子让孙氏安生点,寒冬腊月的,锦初只想跟弟弟一起,最后一次在清溪村过个安静祥和的太平年。
山上,少女握着荷包,心满意足睡着了。
山下,崎岖不平的漆黑小径上,数十匹骏马悄无声息在狂奔,这些马蹄上俱都包了厚厚的棉布,马嘴用笼套紧紧束起。
当先一匹银色大马,体态匀称,步法轻盈,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神骏。马上坐着位年约弱冠的青年,他内着黑色箭袖紧身衣,外披同色鹤氅,身姿挺拔,墨发飞扬。
不知又跑了多久,随着青年“吁”的一声,众人纷纷控马停鞭。
“到哪儿了?”青年开口问,刻意压低的声音沉稳内敛。
左侧的青宵上前一步汇报:“禀主子,距离我们最近的据点不到二十里。不如我们就在那里暂且--”
男人打断他的话,干脆拒绝道:“此番不在临城停留。”
他拉拉缰绳,又问:“下一个据点还有多远?”
“下一个据点在百里之外,主子您身子有伤,已是跑了这么久,恐经不起太多颠簸。不如……”
青宵一脸迟疑,理智上他与少主一样,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情感上他又很是担心少主的身体。
“不用停,我心里有数,拿革带来!”
宿承安接过青宵递来的革带,暗地里深吸一口气,将革带紧紧扣在腰间,末了,他下命令:“此地不停,继续向前!”
话毕,他一夹马腹,胯下银马箭一般的朝前冲去。
身后数十骑再次追随而去。
想到未曾与那个小姑娘亲自道别,宿承安心里涌上一丝歉意。
若不是青宵身上没带太多银票,他本来想给她留下一千两的,五百两在临城买处小宅院,一百两用来生活,剩下的可以当嫁妆。
她看起来还小,十三或者十四?总之是个还未及笄的豆蔻少女。可她身上却总又给自己一种同龄人的感觉,甚至有些时候,她还霸道的像个爱管教的小姐姐。
想到少女清澈的瞳仁气鼓鼓瞪向自己的时候,他就觉得好可爱,像一只奓了毛的猫儿,虚张声势地张牙舞爪。
宿承安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她和他认识的姐妹都不一样。
以后若有机会再见的话,其实他也可以央求母妃将其认做义女的,如此他就可光明正大的护着她,做她嫁人后的靠山了。
腰间的疼痛再次袭来,想到此次遇袭的由来,他的心中升腾起满腔恨意,此番我宿承安大难不死,日后该死的就是你们了!
一阵又一阵更为绵密的痛感传来,宿承安握缰的手一紧,空出一手去摸伤处,湿润黏腻的触感,果不其然,本就没完全长好的伤口,经不住马背上的长途颠簸,终于又再次裂开了!
如果那个小姑娘知道他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的话,会不会又要绷起那张营养不良的蜡黄小脸,气势汹汹地讥讽他?
唔,她可能还会骂他!因为她从来也不是个小淑女啊!
她可真是长了一张利嘴,又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他一个没人敢吵架的人,自然也说不过一个擅长吵架的人。
“还有多远?”宿承安声音微颤,极力掩饰自己的虚弱。
“主子,还有二里路。”身后的青宵已发现小主人的糟糕状态,听得此言更是心急之下顾不得尊卑,策马上前来到主人身边。
早知道距离这么远,他就不硬撑了,头好晕,眼前也开始一片黑了,看来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下马前的最后一刻,宿承安仿佛又看到了她哈哈大笑着说:“你在此地不要动,我去捉两只兔子就回来!”
若有机会,他一定要问问这句话的背后含义是什么?!!
可惜他这边的念叨并未被那边山上的姑娘接收到。
翌日一早,饱睡一夜的锦初神清气爽的醒来,将昨晚未曾喝完的兔肉汤热好之后再喝了一碗,早饭也就解决了。
她将各样用品吃食,该清洗的清洗,该归位的归位。
想到二人借宿两日的吃用,锦初略微有点难堪。
她太穷了!浑身上下连个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没有!
黑衣人给的倒是有银子,可那是银票,她既不舍得全部拱手送人,又不能撕下来一角给人家。
如此,就比较难办了。
床边的灰兔子一蹦一跳的出来了,后腿的伤已是恢复了七八成的样子,锦初微微一笑,有了主意。
她虽然没有银钱或者食材留下,但是她可以送药品啊!
以黑衣人的傲娇身份,他给的药应该都不是凡品。
别的不说,只说那晚他都快被烧死了,结果她给清理上药之后,半个时辰不到,身上高热就退了下去。
又比如,兔子腿是前晚断的,敷药之后,它今天就又可以拖着后腿到处乱跑了。
送礼物当送人之所需,粟米干菜之类的日常食材,虽实用,得来却并不难。
猎人上山打猎,被小动物误伤也是常有的事,那这瓶药留在这里不正是充分发挥了它的价值吗?
想通这点的锦初,就开开心心取出那瓶治疗跌打损伤各种创伤的药,塞进了装干菜的袋子里。
之后她心安理得的带着篮子里的小灰兔,欢欢喜喜的下山回家找弟弟去了。
她不知道的是,不久后有个猎户被山上的野山狸抓伤手臂,无意中用了这瓶药,结果疗效惊人。
后来这瓶药就被此地的猎人们慎重收起来,只有重伤才舍得用。
如此珍而重之的用了一两年,将其剩余价值发挥的干干净净才算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