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个急性子,叶恒宁一边感慨,一边赶忙拉住了理查衣领后的布料,“不用特地跑那么远,南京路可离这儿不近呐。”
“不过作为医学院的学生,你最喜欢的水果应该是香蕉和葡萄才对。”叶恒宁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
理查满头雾水:“叶,你是跟我闹着玩儿吗?如果你肯教我缝合术的话,哪怕香蕉和葡萄再贵,我也能承担得起,即便不能每天都买,一个星期两次,甚至三次,我还是负担得起的。”
叶大夫愣了一秒钟,方才意识到,他们谈论的似乎并不是同一件事情。
重新回忆起脑中的常识,叶恒宁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在民国时期,水果竟是如此稀罕且昂贵,即使是收入颇高的医生群体,也无法轻易享受到水果的自由。
“理查,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是想让你用香蕉练习缝合技巧,但如果不便,换一种方式也可以。”叶恒宁笑着解释。
理查满脸不解:“???”
十五分钟后,济合乡卫生院的食堂后厨
厨师长和助手们疑惑地望着眼前这两个身着白大褂的医生。
“二位医生的意思是,要帮忙处理鱼类食材?”厨师长操着一口带有安徽方言味的上海普通话,尽管面上的笑容友善,但从他打量叶恒宁和理查的眼神中,分明流露出一丝“这两人是不是疯了”的困惑。
理查的脸色已经有些尴尬了,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竟然真的信了叶恒宁的话,跟着他走进了从未涉足过的后厨,并在这充满疑惑的目光下愣在当地。
“没错,这两桶鱼,交给我们处理吧。”戴上了口罩的叶大夫颇为大方地挥了挥手,表示他们承包了后厨的鱼。
得到明确答复后,厨师长和助手们的脸上浮现出更为真诚的笑容:“这怎么好意思呢,这些都是我们的本职工作。”
杀鱼这活儿不仅费工夫,而且腥味重,谁都不乐意接手。然而,礼节上的客套话总是要说的。
“各位请不必客气,这是我们自愿做的。”叶恒宁接过了话茬。
“那行!那就劳烦两位医生了,这里交给你们,我们就出去了。”叶恒宁话音刚落,厨师长便立刻回应道,紧接着,厨房食品准备间里只剩下叶恒宁、理查以及两条拼命摇摆尾巴的鱼桶。
待厨房工作人员都离开之后,理查终于按捺不住问道:“叶,你是认真的吗?杀鱼跟练缝合有什么关系?你不会是想让我缝鱼吧?”说到最后,他的嗓音都有些变了调。
“鱼皮中含有大量的胶原蛋白,其张力和抵抗力比人体肌肤要强,如果你能够把缝合鱼皮练得得心应手,那其他的缝合操作也就轻而易举了。”叶恒宁解释道。
他还记得大学时代,宿舍里的水果总是香蕉和葡萄,每人负责缝合水果的四边,缝完后再吃掉,一点儿也不浪费,这样的习惯一直延续到他们成为住院医师,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叶恒宁一看到香蕉和葡萄就会感到恶心。
相比起植物而言,鱼皮更具张力,更能考验一个人的手上功夫。虽然这里的鱼仅有十几条,但如果能坚持每天练习,铁杵也能磨成绣花针。
理查彻底崩溃了:“叶,其实我有钱,我现在就去买香蕉,我真的去买!”
回应他的是鱼儿挣扎时溅起的一捧冷水。
叶恒宁戴上橡胶手套,径直把手伸进鱼桶中,一把抓住了一条正在极力挣扎的鲫鱼,随手一拍,瞬间恢复了宁静。
“开始吧。”
“啊?这么多鳞片,怎么缝啊?”
“所以首先要刮掉鳞片啊。只是刮的时候你要小心,别把鱼皮刮破了。”
理查欲哭无泪:“……”
于是,在济合乡卫生院食堂后厨的食物准备间里,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手持器械,正对着一条鱼仔仔细细地缝合着线,另一位则低着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一切。
“这是横向切口,横向切口缝合皮下脂肪不必过密,而对于纵向切口,比如妇产科剖宫产时,缝合皮下脂肪时可以选择在真皮层最下缘,从切口外正常皮肤进针,然后在真皮层三分之一左右的位置进出针,你看你的手法太浅了。”
在乡间的小路上,理查又一次听到村民阿婆的催促:“还浅着呢,你倒是往深处扎啊!连条鱼都不敢下手,将来遇上个病人,你可怎么下手救人呢?”
“这布料忒密实了,下手重了难免会出褶皱。”
“松松垮垮的,你就不怕绣出来的样子难看?”
“针脚间隔五毫米,要保持匀称,前一针长后一针短,若换成是你,你乐意挨这样的针吗?”
当理查第无数次被鲤鱼尾巴溅一身泥水,淡定地捏住并拍死了第十六条鲤鱼时,村里的名医叶大夫终于微微点头。
“勉勉强强及格了,明儿个再来复习一遍,没问题的话,咱们再学下一门缝合手艺。”
手中的鱼“扑通”一声落在木墩上,理查呆呆地看着脚下那一摊鱼尸,泪水在眼眶里悄然积聚。
叶大夫看着他的徒弟这般执着的模样,心中暗自欣慰,星星之火虽微,但足以点燃希望,看来他已经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自上一世太过忙碌于临床事务,再加上带教过多的新手,叶恒宁深知繁忙之时人的易怒。如今这种一对一的教学模式可谓恰到好处,弟子资质尚佳,进步显着,让叶恒宁倍感教书育人的成就感。
“师父,鱼都已经宰好啦,只是我们的技术还不够娴熟,鱼鳞刮得不太干净,还需要您帮忙清理一下。”
走出食材准备间的叶恒宁,刚好碰见正在灶台前蒸制馒头、肉饼和披萨的大厨。他瞥了一眼热气腾腾、品类繁多的蒸笼,不禁感慨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医院食堂总能创造出别具一格的美味。
“哎呀,二位大夫真是客气了,若是想体验农家生活,我们自然是欢迎的。不过您瞧这孩子身上的血迹,着实可惜了那件白大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