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层的病房集中了所有的外科患者，他们大多是洋面孔，医护人员也不例外，许多国人到此就医，甚至面临着无法顺畅沟通的困境。当天，由波恩老先生主刀的手术共有七例，其中五例病症轻微，例行询问并查看了一下护士的记录之后，手术很快宣告结束。另外两名患者中，有一位需要接受胃切除手术，由于病人十二指肠残端存在严重的病变，他们不得不放弃了较为常规的billroth i 式手术，转而采用并发症风险较高的billroth ii 式——即胃空肠吻合术。
    在做这项手术之前，波恩教授仔细检查了患者的各项生命体征。而对于另一位病人，则轮到了理查来做临床诊断。
    “理查，这回让你来检查，作出临床判断。叶，你跟着好好学。”波恩教授扭头看向理查。
    理查手中的笔记本陡然停滞了片刻，他目光落在了病床上沉睡的老者身上，他准备唤醒病人进行询问。然而波恩教授的一瞥，仿佛一道严厉的目光壁垒，阻止了他进一步的动作。“不必叫醒病人，你就这么看，能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
    理查的眼神瞬间放大，他不明白这般情形下自己还能看出个啥门道？
    “嗯，病人看上去面色安详，呼吸平缓，脉搏……”他伸出手去诊脉，但由于过于紧张，好一会儿也没能准确摸到脉搏，“脉搏稳定，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波恩教授紧盯着理查，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虽然你在国内并未受过正规的培训，但来到济合医院也有半年多了，难道你就学到了这些皮毛知识？我敢说，一个在校医学生的表现也不会比你现在差劲。”
    “叶，你也来瞧瞧。”
    理查的脸颊立时涨红，他清楚自己的表现的确不尽如人意。理查毕业于美利坚的圣约翰医学院，但毕业后并未选择在美国医院进行住院医和专科医师的培训，反倒是直接远赴华夏。在这个时代，华夏的医生培养体系尚不健全，理查在这半年间确实在手术技艺上有一定的提升，但在这种健康评估方面……他心中不禁纳闷，这不都是有护士记录的数据，一看便知了吗？为何偏要临时让他来做出判断？
    尽管羞愧难当，理查却并不认为一个基础薄弱的大学生能够看出什么门道来。于是叶一柏走上前来，取出怀表开始对病人进行同样的观察。看到这一幕，理查脸上的不屑之意愈发浓重，心中暗自思量：看你还有什么新招。
    叶一柏静立在病床前，竟一站便是近六分钟。
    “不懂装懂，直说便是，别浪费大家的时间。”理查低声抱怨道。
    “你给我闭嘴！”一老一少几乎同时喝斥起来。
    理查瞪大了双眼，先是望着波恩教授，脸上满是无辜；又转向叶一柏，心头燃烧起愤怒之火，脸上表情一时委屈一时愤慨，整个面部肌肉的活动显得格外生动。
    “这病人出现了潮式呼吸，结合其年龄来看，可能是脑动脉硬化和中枢神经系统供血不足；脉搏呈交替脉现象，考虑到病人之前的病史，很可能是患有高血压性心脏病。患者年事已高，且伴有多种基础疾病，加之刚刚接受了上腹部手术，术后易发生肺部并发症的风险不容忽视。”叶一柏说完，拧起了眉头，“如此明显的症状，为何未见病人的吸氧情况记录？”
    听闻此言，波恩教授的眉头不由得紧紧皱了起来：“把病历拿过来！”
    此刻，在场的一位医生正在迅速翻阅护士留存的护理记录，一边对照着叶一柏所说的症状，一边疑窦丛生地反复查看记录。他分明记得这病历一直就在自己手里未曾离手，但现在他都开始怀疑叶一柏是否趁人不备偷看了病历。
    波恩教授话音刚落，那位医生便连忙将病历双手递给了他，并体贴地将昨天和今天的护理记录翻了出来。
    波恩教授扫视着病历上的记载，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定时吸氧？不成，病人在睡眠状态下一旦出现呼吸困难，我们根本来不及抢救。设备室不是刚进了几台铁肺吗？赶紧用上！”
    波恩口中的“铁肺”，乃是上世纪二十年代两位美国人发明的一种大型负压呼吸机，患者需要躺在一个巨大的铁罐里才能使用它来吸氧，故此得名。
    在乡间的一处诊所里，那台呼吸机大约只比村头磨坊里的老旧发电机稍小些许，搬动起来极为不便，更别提日常维护之艰难。此时此刻，医生们面临着选择，究竟是依赖这大家伙，还是采用定时人工供氧的方式，大多数人都倾向于后者。
    \"是的，鲍恩大夫。\" 刚刚看完病例的年轻医生，手心里立马沁出汗珠，那份定时吸氧的医嘱正是出自他手。他迅速抹掉额头上的汗水，疾步走出病房，朝设备房赶去联络调配设备事宜。
    周围那些乡村医生们纷纷将目光投向叶一柏，眼神顿时变了味儿，这位小伙子可真是深藏不露啊。这种基本生命体征的诊断其实并不复杂，任何一个医生只要看过护士记载的生命体征数据就能得出结论。然而他们都清楚，叶一柏自始至终未曾瞟过一眼那些护理记录，也就是说，那些诊断结果都是他在短短六分钟内凭借观察所得。
    这便是鲍恩教授口中那位基础医学知识欠缺的大三学生？众医生们望向鲍恩教授的眼神中不禁满是敬畏之情，幸好当年他们学医的时候鲍恩教授还不是他们的导师。
    至于同样是鲍恩教授门下的理查，此刻却成了众多医生同情的对象。
    理查愣在当地，满脸的愕然。
    鲍恩教授很快注意到了手中握着纸笔、瞠目结舌的理查，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叶说的话吗！赶紧记下来！\"
    理查赶忙回应：\"……好的，老师。\"
    查房结束后，鲍恩教授对叶一柏的印象有了明显改观，他已经开始将叶一柏想象成一个热衷医学的年轻人，即使在文科专业也能自学医学，勤奋耕耘，颇有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