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赶忙跪伏于地,正思索着如何辩解,嬿婉柔声再次响起:
“你曾效忠于富察皇后,她却将你许配给王钦,使你受尽苦楚。因此,你害了七阿哥,眼见皇后落水而不救,我都能理解。我不会让此事外泄,也不会追究。只是,你我从前同为宫女,你也帮扶过我。我只想问一句,你已因那些人断送了前半生,难道还要为他们赔上自己的后半生吗?”
莲心的心绪从惊恐转为悲痛,崩溃大哭,外室却无人察觉。只因阿纯方才已暗中隔绝了内外听觉。她明白弘历不会因她知情不报而责罚,也可以赌弘历不会当面逆她意;可一面是自己的嫡子,一面是一个宫女,皇帝若知晓此事,莲心一旦离宫,生死难卜。
莲心含泪抬头,哽咽着:“多谢您...令妃娘娘,您有何吩咐,莲心愿效犬马之劳。”
嬿婉轻声一笑,语气温和:“我希望你能为自己而活,莲心。但我也理解,若你对这尘世已无留恋,便当我今日未曾言说这些,你有你的选择和自由。”
莲心哭了良久,随后深深一拜:“谢谢,谢谢您,令妃娘娘。耽搁您这许多时间,实在抱歉。我想好了,您说得对,我想为自己活一次。只是,我心中负累太多,若能离宫,唯愿遁入空门......”
嬿婉温柔扶起她:“好,我会帮你的。”
泪眼朦胧,看哪处都是光亮,但是,唯有令妃娘娘的双眸,最明亮。一旁的春蝉也深深动容,满眼倾慕敬意地望着嬿婉。
最后,嬿婉向弘历表明她要将莲心送出家。皇帝遵从嬿婉意愿,赐予莲心四百两纹银,并以皇家名义将莲心送往寺庙。
莲心含泪深深叩首,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嬿婉,仿佛要将她的容颜刻印于心。
弘历脸色一沉,狠狠瞪向眼前觊觎他家婉婉的奴婢。怀中,嬿婉目送莲心渐行渐远,默默使用心想事成技能:“愿莲心余生安康顺遂,远离尘世烦忧。”
苏妃正带着众人在青雀舫上忙碌皇后的丧仪事宜,忽听得脚步声响,她转身一望,映入眼帘的是金答应那苍白虚浮的面容。绿筠心头一紧,犹豫着:“她怎么来了?是否该与之交谈?”
绿筠心思浅显,玉妍一眼便洞悉她在想些什么,于是咬咬牙,紧走几步,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苏妃姐姐莫慌,嫔妾是来帮您一同操办皇后娘娘丧事的。”
绿筠尴尬地笑笑,只听玉妍又道:“唉,想当初,嫔妾与慧贤皇贵妃在皇后娘娘跟前侍候得最多,如今娘娘一去,嫔妾心中实在是......”话音未落,已是泣不成声。
苏妃本性纯良,听得这番话,又看着眼前金玉妍凄惨的模样和那双粗糙可怖的手,也不禁感到心酸,眼眶微润。她走上前,柔声安慰道:“金妹妹,快别哭了。你能来此,足以见得你对大行皇后的一片忠心。”
金答应掩去眼底复杂情绪,轻拭泪水,突然以一种亲昵的姿态靠近绿筠,低声说:
“说起来,大行皇后不在了,许多事,谁做得出色,谁就有可能被立为继后。同样都是妃,您可有亲生的皇子,别被她比下去。”
玉妍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远处,“她”指的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贤妃固然也有儿子,但并非亲生,加之自身并不受宠,更遑论那些“便宜儿子”还是倚仗令妃才得以有的。令妃,才是后宫所有女人的心腹大患。
绿筠心下微动,带着几分羞涩和感激,小声应道:“若以后真有那日,定不忘妹妹今天的提点。”
如懿房里,珂里叶特官女子也在。宫中消息向来流通,众人自然很快便得知了苏妃带头办理皇后丧仪之事。海兰愤愤不平道:“大行皇后方才崩逝,便有人忍不住要出这个风头了。”
如懿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这种时候,事情总得有人料理,苏妃心细,就由着她去吧。”内务府新派来的宫女站在身后,面露尴尬与鄙夷,这话说得仿佛她的地位比苏妃娘娘还要尊贵。
其实,这侍奉乌拉那拉官女子的差事她们宫女都不想接——她失了宠又位分低,下人要跟着受苦遭罪不说;更有先前赐了陪嫁丫鬟猫刑之事,奴才们人人自危。而从前她身边最为忠心的惢心,也因帮她办事被满门抄斩。
这个小宫女之所以会被分配到如懿身边,是因为她既没有足够的银两打点内务府总管,也没有人脉获得更好的去处。
海兰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反而认为姐姐过于自谦了:“苏妃的事情可以由着她去,但姐姐,你与皇上是青梅竹马,又出身满洲正黄旗,后宫之中,论资格论情分,你才是最合适的皇后人选,是皇上真正的妻子。”
如懿听着,心中雀跃舒畅,面上却仍是一片怅惘。
两个官女子沉浸在各自的幻想中,特别是配上如懿那肿胀泛红的面庞,比之前朝吉太嫔在冷宫时的疯样,恐怕也不遑多让。
待嬿婉安然入睡后,弘历蹑手蹑脚来到龙舟外,生怕发出一丁点会吵醒嬿婉的声响。毓瑚恰好归来,见皇帝站在外头,不由得一惊,忙问:“皇上怎地站在外头?”
皇帝木然站立,淡淡道:“无妨,说话小点声。可是有消息了?”
毓瑚顿了顿,从袖口掏出一枚精致的烧蓝溜金蜂点翠绣球珠花,摊开右掌,将珠花展示给皇帝看。那珠花之上,赫然带着一抹血迹。
“在素练手中发现的,”她观察了一眼皇帝的神色,“素练至死紧紧攥在手里,想是要紧。这是去年七夕,皇上赐予苏妃的。除此之外,奴婢并未发现其他线索,单凭一枚珠花,难以定论。”
“一枚珠花,确实难以定论,”皇帝语气依旧平淡,“眼下苏妃在哪里?”
毓瑚答:“奴婢刚从皇后娘娘的青雀舫过来,见苏妃和金答应正忙着置办丧仪。”
皇帝目光微变:“金答应也在?”
“是。金答应也帮不上什么,一应都是听苏妃的安排处置。”
皇帝轻蔑一笑:“这两人还真厉害,好不简单!”
“素练之死,或者是自裁触柱,也有可能被人抓着脑袋撞在石柱上而死的。只是素练所死之处偏僻,平日里无人会去,所以......”
“查无可查,对吧?”
毓瑚屈膝请罪:“奴婢无用。”
皇帝揉着眉心:“下去吧。”
这个晚上发生了太多。待弘历回到床榻,已是丑时。俊朗的面容难掩疲惫,眼中布满倦意。
他小心翼翼地褪去鞋袜,不愿让宫人点亮烛火,生怕打搅嬿婉。他凝视着她的侧颜,肌肤如月华皎洁,纤长浓密的睫毛轻颤,宛如蝶翼扇动。
弘历很轻很轻地呢喃着:“婉婉,你不会变的,对吗?你不会离开元寿,对不对?”他将嬿婉拥入怀中,嗅着她的馨香,像在寻求某种安心。
男人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忖着:“没关系的,婉婉。如果你想离开我,把你关起来就好了。不听话的小狐狸,关起来,便不会再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