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法律援助的第一场,活动设在离景程不远的广场。这里是城市的新地标,附近有高耸的写字楼,也有大片的居民区。人流密集,车水马龙。
苏苒厚脸皮地拿个本子,径直坐到了高舒秋身边,想趁机学点东西。几天前,她就给高舒秋发了消息,示意把她和许漠安安排在了一组。
感觉自己快成拉皮条的老鸨了!
她这么讲义气,在旁边偷点师学点艺,高律师总不会拒绝。
高舒秋倒真不在意,对苏苒的敌意早减退了不少。看她好学,还对她的笔记抽空指点一二。
苏苒在边上认真听,眼睛却不时瞟到人群里一位大妈。一件洗得发白的条纹t恤,脚上却是双布鞋。她也不插话,专心在一旁听别人和律师的谈话。一开始苏苒以为是来听八卦凑热闹的,可眼见着快到中午,人群渐渐散去,这大妈还没有离去的意思。
得空了,苏苒主动搭腔:“阿姨,您是住在附近吗?”
“我,我来找我家媳妇,她在这上班。”一口苏北腔。
苏苒怕她害羞,主动说:“哦,我看您在这站了很久,您是有事要咨询?”
“我看有人在问什么离婚的,”大妈踌躇,不知怎么开口,“我也想问问我儿子和儿媳的事。”
苏苒把大妈拉到高舒秋面前:“您有什么事就说吧,这位是我们律所的高律师,很有经验的。”
大妈支吾了半天,他们才听明白。她儿子四年前遭遇一场车祸,命捡回来了,却变成了植物人。儿媳给儿子找了郊区的一家康复医院,费用虽高,但觉得大城市医疗条件好,兴许能有奇迹。出事前儿子在老家的县城按揭了套房子,现在是儿媳一个人还贷款,还要付住院费。俩人以前的感情一直不错,儿媳能做到这份上,家里人虽痛苦,但也觉欣慰。
可一周前儿媳来医院,透露出离婚的想法,说人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不想再撑下去了。还说这里的费用太高,想让儿子回老家。老人急了,每周六儿媳都会去看儿子,今天左等右等没有来,想了又想,她特意从康复医院赶来找儿媳。儿媳没见着,却撞上了援助咨询。
“您儿媳是做什么的?”高舒秋问。
大妈指指前面的大楼:“在那里做保洁员。”
高舒秋很敏锐,问:“做保洁员的待遇怎么样?她一个人有能力还贷款吗?”
“她下班了,还做几份钟点工。”
高舒秋了然,也是个不易之人。她单刀直入:“阿姨,您想咨询什么?”
“我就是想问问,我儿子已经这样了,他们能离婚吗?”
“这种情况呢,您的儿子在法律上叫做无民事行为能力人,由其法定代理人代理实施民事法律行为。”高舒秋见大妈一脸茫然,又用大白话解释,“就是说您儿子现在没醒过来,您和您的丈夫就可以代表他处理相关的事情。”
阿姨惊慌:“我代表?”
“对,对于涉及植物人的离婚案件,法院比较慎重,会更强调扶养义务,提倡夫妻患难与共。”
别的不懂,但听到“夫妻患难与共”,大妈面露喜色。
高舒秋话锋一转:“不过,离不离婚,法院另一个重要的考量因素是,夫妻感情是否破裂。如果您儿子的病情经过长期治疗,仍然没有起色,外加您儿媳的离婚态度很坚决,即使第一次驳回,她还是可以不断上诉。最终的结果可能是,法院认为夫妻双方长期没有沟通交流,夫妻生活名存实亡,以其他导致夫妻感情破裂判决离婚。当然,法院也会根据财产分配、儿女抚养等问题进行调解,尽量让双方达成一致意见。”
高舒秋处理过类似案子,所以很有实战经验。
大妈听明白了,这个婚迟早还是会离的。她没再说什么,一脸怅然。
高舒秋又追问细节:“您儿子当初车祸,有赔偿金吗?”
大妈手拽着衣角,看似防备,还是说:“有是有,但这几年下来,也花得差不多了。”
“有孩子吗?”
“有个女儿六岁了,外婆带在老家。”
“法院很大可能会判定您儿媳承担一定的抚养费用。您的孙女,应该会判给儿媳,也是减少了您这边的负担,但您可以要求探视权。总之植物人,并不是说不能离婚。”高舒秋最后总结陈词。
大妈明显眼神黯淡了,背过身去,连“谢谢”都顾不上说,嘟囔着什么走了。
“唉,真可怜。”陈羽瑶感叹一句。摊子前没什么人了,她今天过来帮忙,在边上也听了个大半。
看苏苒对着大妈的背影出神,高舒秋嗤笑一声:“怎么?想追上去?”
这种事高舒秋见太多了,早练了一颗“石头心”。做律师最忌讳的,就是在事实还没展开前,自己先有了立场和偏见。
苏苒摇摇头:“高律师这么专业,该说的都说清楚了。”
很难想象这一家子是怎么撑过四年的!大家都有自己最想保护的人。对于儿媳,想保护自己的女儿,对于大妈,想保护她的儿子。谁对谁错呢?外人很难去评价。
“这个儿媳太没道德了,这一家老的老,残的残,她一走日子怎么过下去?”陈羽瑶拎着一袋子盒饭折返,还在愤愤不平。
“我们若经历她的苦,未必有她善。”苏苒接过袋子,接话,“她能撑上这么多年,已经很不容易了。”
陈羽瑶耸耸肩,道理是懂的,只是情感上接受不了。
高舒秋侧头,对苏苒多看两眼。她最讨厌白莲花和假圣母,所以对许西芫一万个看不上。而苏苒呢,很客观,够独立,有城府,难怪盛凌云说她适合做律师。
高舒秋转头,对陈羽瑶严肃道:“羽瑶,在律所呆了几年了,还说出这种话?看来要把你打回八卦炉里,重新修炼修炼了!”
……
今天收摊早,苏苒很久没逛街,特意坐了几站地铁,跑到陶嘉月家附近的商场。本想搞个突然袭击,只是消息发了几条,却没人回。
约了几次,这人神龙不见尾,每次吞吞吐吐。一定有情况!
正思忖着,电梯拐弯处,有道熟悉的背影,苏苒大喜,跟了几步从后面蹿出去。
“嘉月!”
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
陶嘉月惊得转头:“苏苏!你吓死我了!”
苏苒注意力转移,眼神定住牵着陶嘉月的人。是个年轻小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