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松的头七就那么悄无声息的过了,似乎白来了人间一趟。
邹氏一大早就去了淳于老太太所在的福寿堂,老太太眼窝深陷,脸颊的颧骨高高突起,眼睛可见的消瘦了不少。她细细跟老太太汇报了关于淳于松死后安排的一切事宜,事无巨细,老太太不住点头,对邹氏好一顿夸赞。
邹氏当日如打了鸡血一般,走路都比平时有力的多。
夜里,王嬷嬷领着淳于意来到了老太太屋里。几日不见,淳于意的乌丝竟白了几缕。
“母亲,这么晚找儿子来有何要事?”淳于意作揖问道。
淳于老太太满眼心疼的看着淳于意:“不算松儿,你膝下也有五个孩子了,秀儿和兰儿出嫁几年,如今在跟前的也有三个,三个姑娘的秉性想来你这个做父亲应该是最清楚不过了。”
王嬷嬷亲自从外面端来茶壶,给两个茶碗里添上了水,细心地盖上茶碗盖后,端正的站在老太太身边。
淳于意不知老太太何意,认真道:“慧儿年龄最长,行事稳重,从不张扬。月儿这几年养在夫人身边,性子收敛了不少,却是个争强好胜的心思,处处要跟姐姐妹妹争个高低。缇萦最是贴心,与王姨娘的性子如出一辙,是个好孩子。”
“松儿出事的时候,这三个丫头可都在跟前,到底是何缘由让她们一起去了荷花池边,你可想过?”淳于老太太目光紧紧盯着淳于意。
淳于意心头一震,不敢回声。
淳于老太太目色一凛:“都是你的好姨娘!”
王嬷嬷福了福身,道:“柳姨娘将她回府之事托人告诉了四姑娘,四姑娘耐不住见母心切,早早就到了荷花池边与姨娘讲话,三姑娘见四姑娘那么晚往外跑,跟着过去一看究竟,恰巧被喜欢三姑娘的小少爷看见,踉跄的跟着三姐姐去到了荷花池边,最无辜的就要属五姑娘了,不见弟弟后四处寻找,找到了荷花池边,刚到就看见小少爷掉进了池里,不管不顾的跳了下去……”言及此,王嬷嬷眼中已是布满泪水。
淳于意深吸一口气,不敢抬头。
淳于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声音带着些许冷意:“我早就说过,柳氏不能再进家门,你偏不听,如今这样的祸事你也该好好反思反思!一个姨娘,竟在家中有这样的‘忠仆’,如此大的能力怕是把淳于家卖了你还帮忙数钱呢!以前的事,我全然不管,现在我只问你两句话,你老实说说。”
淳于意低声道:“母亲想问多少问多少,儿子一定真心回答。”
“第一,那‘忠仆’你要怎么处理?要是没有这种好仆人,咱们松儿都过了三岁了!”淳于老太太的目光紧紧的盯着淳于意。
“自是发卖,这种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人不能留在家中。”淳于意恨恨道。
“哼,你这种心肠家中如何安宁!去,把那人送到三老爷那里,告诉三老爷,此人不能留。”淳于老太太显然不满意淳于意的回答,当着淳于意的面安排了那人的命。
淳于意这才抬头,“阿娘……”
“第二,现今柳氏你打算怎么办?”淳于老太太直接打断淳于意的话,说出第二个问题。
这让淳于意脑子停滞了下来,良久,他长吸一口气:“母亲明鉴,我看见从池塘里捞出来松儿满身青紫,心中也是伤心不已。我不曾想也未去追到底是何缘由让好好的孩子成了那般模样,幸得母亲将事情前因后果查寻仔细,一切都是儿子的错,我……我马上就把柳氏送去庄子,此生再不让她进淳于家的门。”
“好,好,你知道问题所在就好。”淳于老太太心气微顺,知道淳于意为人,一向是说了就做,不说就表示抗拒,她连着点头:“你还年轻,我们淳于家一定要子孙延绵,不能到了你就没了后人,王氏本就是宜男之相,且有过松儿,只要你们调理好身子,只是迟早的事。”
“母亲说的是,儿子最近实在不争气,一直走不出松儿之死,现如今有了母亲的安排,儿子才觉往后的路还长着呢,您为儿子的筹谋儿子感激不尽,明日就将柳氏送去庄子。”淳于意音调上扬,像是被打了鸡血,对未来充满渴望。
“不行,明日不能送。”淳于老太太一口否决。
淳于意有些意外,“母亲,这是为何?”淳于意打心底还是有些害怕,即便如今他知道松儿的死柳氏是始作俑者,但老太太万一要处死柳氏,他还是不忍。
淳于老太太颇有深意的看了淳于意一眼,那样子似乎已将淳于意心中的真实想法看的一清二楚,出声道:“虽说这几年我们把松儿藏得极好,但还是有好些人知道松儿的存在。松儿生辰你接柳氏回来,松儿如今不在了你又将柳氏送走,摆明了告诉外人,松儿的死与柳氏脱不了干系,我可不想别人指指点点,说我们淳于家治家不严,出了个杀人凶手!”
淳于意心中明了,老太太一直都把家门风气看的极重,娶妻不纳妾,传宗接代,治家有方,家中和睦,兄弟互帮互助,妯娌互敬,儿孙互爱,都是老太太在乎的,现下要告诉外人家里出了个杀人凶手,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淳于意缓缓道:“儿子明白了。现下一切都不张扬,等到过了这个风头,找个由头将柳氏送走便是。”
淳于老太太点点头,“知道内情的人我已让王嬷嬷都稳住了,只等风平浪静,再慢慢处理柳氏。”
“母亲说的是。要是没有阿娘替儿子筹谋这些,儿子怕是早就声名狼藉,这家还要您多多费心,邹氏您也多多提点才是。”淳于意诚恳道。
“邹氏是个好儿媳。如今这场面我也脱不了干系,可我总不能看着你无后,将来九泉之下无颜见你爹。罢了罢了,只要将来有人给你扫墓,这坏人全让我当,你只管看病救人,做你想做之事!”
淳于老太太一番话似是决心又含着些许无奈,她缓缓靠在软榻上,看起来累极了,微合双眼,声音渐渐听不清了。屋角木几上的香炉,安神香悄悄的升起几缕香烟飘向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