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神,害怕地跑去了公主府最角落的井边待了一夜,装作撞鬼后疯了的样子。”韵娘道,“次日一早,皇上就说公主府里的人惹了圣怒,将府里的下人通通处死。”
“福公公见我疯疯癫癫的,或许也不想做的太绝,便请示皇帝放了我一命。”
韵娘脸上的表情凝重道:“可我不敢放松,我能感觉到有人在暗中监视我,所以就算被我娘卖给郑旺,我也不敢有什么异议。”
“被监视了几年,后来……可能是看我被郑旺打成那样都还是疯疯傻傻的,所以放心了吧。”
“直到您来明远村找我。”
她后怕地喝了口茶,却见面前的贵人猛地从齿间呕出一口鲜血。
“贵人!”
韵娘惊叫。
卫逐染只觉得浑身发冷,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一般,气血上涌,她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场景朦胧恍惚。
卫逐染好像到了千里之外的西丹,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将她抱在怀里拿胡子蹭她,用西丹语逗她:“染染,父王今日教你骑马好不好。”
他一手抱着孩子,就要翻身上马,温柔的女声响起:“孩子还小,摔了怎么办,你快放下。”
男人已经骑上了马背,笑着道:“我所律之的女儿,从小在马背上长大,以后定是个好骑手。”
见面前人恼了,所律之才轻声哄道:“王后别担心,我抱紧就是了,你还不相信我的骑术,怎么会摔了咱家姑娘呢?”
无忧公主嗔他:“到那边的栏杆处,就回来。”
所律之笑起来,嘴里吹着马哨,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着缰绳飞驰起来,孩子在他怀里咯咯地笑。
所律之倒也听王后的话,到栏杆旁边就调转马头回来了。
刚下马,就有手下人来报:“禀报大王,粮草已经准备好了。”
所律之将孩子递给无忧公主,让人将马牵下去:“好,先将粮草押去延锋城,大军随后就出发。”
帐篷里,无忧公主抱着孩子欲言又止道:“不能……不打仗吗?”
所律之看着自己从异国而来的王后,坚定地摇头道:“为了西丹,不能不战。”
他抬手将无忧公主的碎发别在耳后:“这与你没有关系,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所律之回身出了帐篷,没看到无忧公主脸上的悲伤。
她是宁朝的公主,受宁朝万民供养,那是她的故国,高堂上坐着的是她的亲弟弟,后宫里住着的是她的母亲。
脚下的土地也是她倾注了感情的地方,那是她的丈夫,是她女儿的父亲。
如今两国开战,怎么会跟她没有关系。
可是谁也没能拦住这必然的一仗,血流成河,伏尸千里。
火,到处是火。
还有血,满目的血。
有人大喊着:“右成王与宁朝勾结,杀进来了。”
刀光剑影,尸体躺了一地,有人拿着剑,有人拉开弓。
卫逐染被人抱着跑远,身后火光冲天,满目猩红。
她看见,所律之隔着凌乱的头发和滴下的鲜血望向她的方向,呢喃着叫她:“染染……”
所律之身中数刀,身上还插着几支羽箭,他用长枪撑着身体不肯倒下,便是死了,那些兵士也忌惮着不敢上前。
卫逐染哭得声嘶力竭,想伸手让父王再抱抱自己,却被母后蒙着头往衣服里抱了抱。
一路颠簸,她醒了睡,睡了醒,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景色从荒漠变成繁华的街道,终于在一处宏伟的建筑前停了下来。
多日来愁容不展的母后,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已是深夜,卫逐染安然睡在母亲怀里,直到争执声将她吵醒。
血,又是血。
她看见母后的脖子不断往外涌着鲜血,不认识的男人抱着自己和母后哭得伤心。
母后嘴里说着什么,每说一句,嘴里就呕出更多的血,直到最后,她看向自己。
目光是那么那么温柔,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张了张嘴,那口型是——
好……好……活。
鲜血流到自己的身上,粘腻的触感包围着她。
“母后!”卫逐染惊叫着坐起身,眼中满目的猩红褪去,出现在她眼前的是清冷古朴的床板和桌椅。
她这才惊觉,自己此刻是躺在护国寺的后院,而不是在十三年前的无忧公主府。
梦中的场景太过真实,脸上好像还残留着鲜血温热的触感,眼前似乎还是冲天的火光。
那是……
她三岁之前的记忆吗?
她的母亲,为了母国背叛了她的父亲,又为了她,决然自戕。
将她养大,对她宠爱至极的父皇,曾经一心想要杀她,并因此逼死了她的母亲。
血淋淋的残酷真相,远远超出了卫逐染的预期,她本来是心里残存着侥幸,想找到阿娘的下落。
虽然心中对阿娘已经遭遇不测有些准备,可没想到当年的真相竟是这样鲜血淋漓。
“看来你的父皇也不允许所律之的孩子活着。”
孜亚的声音再次像恶魔低吟般出现在卫逐染的耳边。
“啊——”
卫逐染不受控制地大叫出声,抄起手边的花瓶便砸了出去,“不,不是……这不是真的。”
她捂住耳朵,歇斯底里反驳着孜亚的声音。
空夏听见动静推门进来,见卫逐染失控般尖叫的样子,忙上前抱住了她:“公主,公主……”
卫逐染濒临崩溃的神智终于恢复了些,她无力地垂下手臂,抱住了空夏:“我睡了多久?”
空夏差点哭出来:“公主都昏睡一天一夜了,若是再不醒,奴婢就要回宫去找皇上了。”
庆安找了大夫来看,那大夫说公主是气急攻心,开了些药,可药喂下去,公主还是没醒。
空夏知道卫逐染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寻求自己的身世,所以不敢妄自回宫去找皇帝,但公主若再不醒,她就顾不得这许多了。
卫逐染看向窗外,残阳如血,她闭上眼,又控制不住想起记忆里的火光和止不住的鲜血。
“盖住。”
她失声道,“把窗户盖住。”
空夏连忙找了布将窗户盖住,担忧不已地看向卫逐染:“公主……”
屋子里陷入黑暗,卫逐染这才缓缓睁开眼睛,惨白着脸摇摇头。
房门在这时被叩响,韵娘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听说贵人醒了,我做了阳春面,贵人睡了这么久,吃些东西吧。”
迎着空夏担忧关切的目光,卫逐染想了想,声音沙哑开了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