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还是派太子亲征了。
后宫也出了点变动,因着太子的原因,陈妃复了位分。
皇帝念着卫临风南州平乱牺牲,放了柔妃出冷宫。
皇后的病,更加重了。
披香殿里,皇后手里拿着剪刀修剪着梅花枝,漫不经心听着地上的人带回来的消息。
“南州乱党闯入了府衙,何瑾年,死了。”
皇后面容有些凝滞,金荣忙挥挥手让人退下了。
皇后愣愣的,好半晌都反应不过来一样,直到手里的剪刀划伤了手指,尖锐的疼痛袭来才如梦初醒般地回神。
她迟疑道:“他这次真的……死了?”
金荣忙上前将剪刀拿开,怕她激动起来伤了自己。
虽是满脸不忍,但还是说出了口:“锦州都督镇压了乱党,如今暂代南州刺史,已经将人下葬了,吏部派了新的刺史和县令上任。”
她道:“娘娘,这未必……不是好事。”
皇后剧烈咳嗽起来,素白如雪的帕子上沾上了刺眼的红。
金荣急道:“娘娘,奴婢去请太医。”
说着就要往外走,被皇后擒住了手腕。
“不用。”皇后道,“你去,派人将何瑾年的妻儿接到京城好生安置,他的孩子多大了,应该成年了吧。”
金荣支吾着应是,就要退下。
皇后没有错过她脸上的犹疑,定定看着她:“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安排人接何大人的妻儿进京。”
皇后道:“金荣,我们主仆这么多年,你瞒不过我,我也不想再有人背叛我了。”
金荣立马叩头道:“奴婢是怕娘娘伤心。”
她嗫喏着:“何大人……没有娶妻生子,家中寡母也早已逝世,已经没有亲人了。”
皇后嘴巴微张,不敢置信地看着金荣,良久又兀自笑起来,眼泪却如断线的珠子般滚下。
她笑得撕心裂肺,比哭还难看。
“何郎,是我对不起你。”
笑着笑着又咳嗽起来,帕子上的红更多了些,面色如纸般苍白。
金荣哭着为她顺气,要去传太医。
皇后再一次拦住了她:“不用传太医,柔妃出来了,本宫去佟仁宫见见她。”
有太多的心里话想说,一时间能想到的,也只有柔妃了。
柔妃的境况也没有比皇后好太多,从冷宫出来就得知自己唯一的儿子在南州叛乱中失踪,生死不明。
去长乐宫看过被禁足的卫逐染,便缩在佟仁宫里不出去,她也逃避似的没有去葬礼,怀着与卫逐染同样的心情。
只要没见到尸体,就还有活着的希望。
听到“皇后娘娘到”的通传,柔妃下意识看向门口,却见从前雍容华贵的妇人消瘦了许多,苍白的脸掩在厚厚的大氅之下,只露出双满眼疲惫的眼睛。
“长姐,你怎么……?”
皇后落座,挥挥手屏退了宫人,只留下她们姐妹两个。
沉默良久,皇后才开口道:“老三也没了,我们又一样了。”
一样什么都没有了。
柔妃低着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临风只是失踪,他没有死。”
皇后看看她,了然轻笑道:“也是,有个念想也好。”
“我连个念想也没了,何瑾年死了,彻底死了。”
柔妃疑惑抬头:“他不是早就……”
皇后道:“这次死于乱党的,就有南州千泽县县令何瑾年,他当年没死,被安永侯府的人打断了腿。”
“他是个好官,拖着瘸腿拼死从南州进京为百姓请命,我们见了一面,最后一面。”
她声音逐渐哽咽:“他当年可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啊,前途本该一片光明,却被人打断了腿,是我对不起他。”
柔妃撇过头去,手指扣着衣袖,愧疚道:“对不起,当年若不是我告密,姐姐与他就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柔妃从来没有说谎,她确实嫉妒自己的姐姐。
皇后沈望舒当年是京城有名的美人才女,像她的名字般,如空中熠熠生辉的月。
她才貌双全,神采飞扬,令人见之忘俗。
而沈景宿就像是因为月光太闪耀而显得黯淡无光的星星,藏在月光的阴影下,被忽视,被对比。
她们的名字,原是意为星月相伴,却没想到以另一种方式对应着她们的关系。
但最初她们的关系并不差,月亮用自己的光辉拥抱着星星,星星比任何人都懂月亮的美好。
那时,沈景宿和沈望舒最珍视的就是那对儿出自于同一块玉的玉佩。
她们亲密无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所以,沈望舒私奔的消息,只告诉了沈景宿一个人。
她信任妹妹,想到以后或许很难再见到,于是去同她告别。
晚间,父亲又对沈景宿说了类似于:“你怎么就不能跟你长姐学学。”这样的话。
具体的场景沈景宿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气血上涌,口不择言地将姐姐的秘密说了出来。
她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想法,她想,这下父亲口中那个完美的姐姐就不完美了吧。
沈景宿已经顾不得其他,她冷笑着看向父亲,心中涌出报复的快感。
直到看见姐姐被关进沈家地牢前怨恨的眼神,才明白自己闯了多大的祸,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沈景宿偷偷去地牢看沈望舒,给她送吃的,每次都匆匆放下,不敢去看昔日温柔的姐姐眼里的恨意。
后来,父亲说姐姐的情郎死了,沈景宿知道,她毁了姐姐。
沈望舒从地牢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变了,她嫁进了王府,后来当了皇后。
出于报复,沈望舒以思念妹妹为由,求皇帝将沈景宿纳为妃子。
沈景宿听话地进了宫,温顺地被皇后搓圆揉扁。
不管皇后怎么为难她,磋磨她,柔妃都一言不发地受着。
她在赎罪,为自己当年赎罪。
皇后的眼神落在柔妃身上,已经没了从前的恨意,她平静如水道:“我要怎么怪你呢,我磋磨你那么久,你还是愿意舍命救我,我们之间要怎么算呢。”
“说到底,是我对不起何瑾年,若是那年我没有中途离席……”
她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有我,或许他的人生会更好吧。”
悔当初相见。
皇后拿出一个长匣子推到柔妃的面前:“这是当年就备好的礼物,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舍不得扔,还是给你吧。”
柔妃抖着手打开,竹笛静静躺在暗红色的内衬上,尾端垂下的穗子一尘不染,光彩如新。
她的姐姐一直记得,自己的妹妹喜欢笛子。
皇后道:“景宿,再吹首曲子给姐姐听听吧。”
悠扬的笛声响起,拂过两人腰间成双的星月玉佩。
恍然间思绪回到那年温暖的春风里,年幼的沈景宿昂着头:“我要学笛子,这样姐姐抚琴的时候我就能合奏了。”
沈望舒摸着妹妹的发顶:“好,等景宿小有所成了,姐姐亲手做个笛子送给你。”
沈景宿欢喜地应下:“那我以后就用姐姐做的笛子,日日吹给姐姐听。”
沈夫人笑着抱起小女儿:“那你岂不是要天天粘着你姐姐了,也不怕你姐姐嫌烦。”
沈景宿理所当然地拿起腰间的玉佩:“星月相伴,自然要永远陪在姐姐身边了。”
眨巴着大眼睛看向沈望舒:“姐姐会嫌弃我吗?”
沈望舒露出宠溺的笑,爱不释手地捏捏妹妹圆圆的脸蛋:“景宿这么可爱,怎么会嫌弃呢,姐姐喜欢还来不及呢,以后,咱们永远不分开。”
“好,永远不分开。”
物是人非,柔妃吹着笛子,眼里不自觉落下泪来,笛声断断续续,直到再也进行不下去。
门帘被掀开,刺骨的寒风进了屋子,强势地占去了刚刚的温暖。
“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