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我送你。”
身后，平淡的声音传来。
司马玥身形一顿，她停下脚步，嘴角微弯，笑逐颜开。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司马玥小心翼翼的将手臂搭在苏黯的肩膀，另一只手拄着手杖。
苏黯手搭在司马玥的腰间，扶着她慢慢沿着青石板铺就而成的大道往学宫外走去。
司马玥的身子骨比几个月前清瘦了一些，整个人看起来颇显纤秀，柔软的腰肢盈盈一握。
周清羽的腰肢也是这般柔若无骨，但司马玥还要更瘦一点。
和她们两个比起来，大概是无忧无虑的王诗诗的身材最丰润，她的脸蛋有些婴儿肥，腰也有点肉肉的。
嗯，这是上午和王诗诗亲密接触之后，苏黯的感受。
“谢谢，麻烦你了。”司马玥轻声道。
她的脸上笑意温柔。
果然你还是放心不下我。
苏黯没有答话。
但司马玥不想放过这么好的独处机会，她柔声道。
“我方便问问你的名字吗？”
“不方便。”苏黯声音很平静。
“哈，那我该怎么报答你的恩情呢？”
“上次你从邪修手中救了我的性命，这次又劳烦你将我送回家。”
“不必。”苏黯依旧言简意赅。
见对方实在不想和她说话。
司马玥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
这冷漠的态度真让人心凉。
难道就这么一路沉默下去吗？
不，不该这样。
这是难得的机会。
必须要说点什么。
我想回到你身边，这个要求，以前你或许会拒绝。
但现在，我能成为你的炉鼎，帮助你修行，你会答应的吧。
司马玥不敢确定。
最终她下定决心，开口对苏黯说道。
“你知道吗？”
“有一件件事至今让我难以忘怀。
“我曾经，辜负了一个很爱很爱我的人，他满眼都是我的时候，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他的时候，想到他的好时候，我才追悔莫及。”
“我知道，这样的我很贱。”
“但是我总是克制不住会去想他，因为他曾经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那两个丫鬟以外，唯一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
“他跟我说。”
“人做错了事就要承担相应的错误结果，在自己做出选择的时候，就要想好自己最后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这些，我都明白的。”
“时至今日，我已经无意为当时犯下的过错辩解，也无意于将这些错误归咎于其他人对我的影响。”
“因为我知道，做出选择的人，从始至终都是我自己。”
“我只想知道，我该付出怎么样的代价之后，才能挽回他。”
“当时他不顾世俗眼光娶我为妻，而现在我只想抛开一切嫁他作妾。”
司马玥微微偏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她小心翼翼的轻声询问道。
“你说……”
“假如我这样，还有机会挽回他吗？”
苏黯沉默。
尽管不清楚是哪里露出了马脚，让司马玥察觉出了端倪。
但她这些话，相当于在直白的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啦。
苏黯停驻身形，司马玥也跟着停下。
风帽下，他眼眸低垂，脸色平静，思绪万千。
最终，在司马玥的希冀的目光中，他开口道。
“有些事，过去了，就意味着已经结束。”
司马玥俏脸上笑意依然不变。
“我也料想到了，当时我做的太过分了，他十有八九会拒绝我的。”
“但是，你知道吗？”
“有一种很特殊的体质，会出现在女子身上，千年难得一见，它是最好的炉鼎，能助人修行。”
“这次在后山，那个卧底在观文学宫的邪修，就是我跟你说的姚毅，听说是一个第六境的邪修。”
“他带了很多人来抓我，就是因为这个体质。”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即将被那两个邪修发现，当时我就在想，与其被抓住受辱，不如自尽算了。”
“还好，你出现了……”
“虽然这个体质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但当我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其实我是很开心的。”
“因为我身无长物。”
“我只是一介庶女，父王是个没有权势的闲散王爷，生母是出生小门小户不受宠的侧妃。”
“我没有彪炳煊赫的家世、没有出类拔萃的修行天资，有的时候我在想，这样的自己凭什么值得他喜欢呢？”
“他们说我拥有极阴之体，告诉我我的身体是绝佳的炉鼎。”
“我想，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也是我唯一能对他有用的地方了。”
“我不在乎成为一个工具亦或是炉鼎。”
“我只想陪伴在他身边。”
“你说，这样的话……他会答应吗？”
苏黯久久没有回应。
在这寂静的沉默中，司马玥得到了问题的答案。
她脸上带着笑，眼中却是雾气氤氲。
“我知道了！”
“我不会再去烦他了。”
司马玥那如同琉璃般的眼睛里，雾气近乎凝聚成实质。
再一次被拒绝，不同于往日。
这一次，她终究没有再失态，强忍着没让眼泪滴落，嘴角依旧带着笑。
“小姐。”
不远处，两道呼喊声传来。
那是小荷和小莲。
他们在王府没有消息来源，还是从其他下人口中得知观文学宫遭到邪修袭击的时候，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有人来接我了。”
“就不再劳烦你送我了。”
“我走了，谢谢你。”
司马玥挣脱开苏黯，提起裙摆，对着苏黯行了一礼。
而后她独自朝着小莲和小荷走去。
二人快步来到司马玥身前。
“小姐，您没事就好。”
小莲和小荷来看到完好无损的司马玥。
两人都是松了口气。
“这次事情闹的很大，听说有一小半的学子都不幸遇害，还好您没出意外。”
小荷拍着规模不俗的胸脯，一脸后怕。
“小姐，抱歉我们来迟了。”小莲告罪道，接着她一脸恼然。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却根本没人通知我们。”
“夫人不在王府，少爷昨夜去赌坊后，一夜未归，他们都不知道观文学宫遭遇邪修袭击的事。”
“没事，不怪你们。”
“小姐，您的腿……”
这时，小荷发现了司马玥断掉的小腿，不由得捂着嘴惊呼出声。
“不碍事，已经处理好了，再修养个十天半个月就能养好。”
“小姐，我们快点回王府吧，这段时间您就别再来观文学宫了，待在府里我和小荷好好伺候您，早点让您痊愈。”
看着左右这一对满脸关切和担忧之色的双胞胎丫鬟，司马玥心中涌现一抹温暖。
还好还有她们陪着自己。
“那小姐我们走吧。”
小莲和小荷一左一右搀扶着司马玥。
上王府马车前，她最后回过头看了一眼苏黯。
他站在不远处。
他的脸庞被风帽所遮掩，司马玥看不到他的表情，更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马车缓缓启动，出了学宫，一路从官道驶入京城。
车窗帘子打开。
司马玥手肘拄着窗沿，托着腮，怔怔的看着沿街的景色。
风灌了进来，她的一头青丝在风中飞舞。
“小姐您怎么了？”小荷看出了司马玥情绪有些不太对劲。
“在想一些事情。”司马玥道。
“是不是和世子有关？”小荷小心翼翼的问。
“没错，确实和他有关。”
在小荷和小莲面前，司马玥没有隐藏什么。
小荷顿时就猜想，会不会是世子又拒绝了小姐。
她刚准备劝说些什么。
司马玥率先开口道。
“我没事的，小荷你不用安慰我，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
司马玥脸色沉默，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
“没有谁会一直在原地等你。”
“司马玉说的没错。”
“修为、实力……”
“或许，只有实力，越来越强的实力，才能真正让我……”
“重新得到他。”
……
与此同时。
骠骑将军府。
膳厅。
苏黯苏婉，以及王烈夫妇和王武王诗诗六人，正围坐在一个黄花梨木的圆桌旁，享用着午膳。
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各种珍馐齐聚。
苏黯和王烈坐在一起推杯换盏。
“没想到啊，你小子外表看起来文文雅雅，酒量却不低啊。”
王烈喝的满面红光，满意的拍着苏黯的肩膀。
他的酒量极佳，但苏黯也不遑多让。
王烈还想让着苏黯看起来不像能喝的样子，让着他一点，但对面居然能让他喝尽心。
“男子总归要学会喝点酒的。”苏黯微笑道，他陪着王烈喝了不少，以至于他的脸色也有些涨红。
王烈对苏黯这句话很满意。
但他不满意的是，王诗诗一直坐在苏黯身旁，时不时给苏黯斟酒夹菜。
王烈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这傻闺女，一心只想着她的苏黯哥哥，都不知道关注一下自己的老子。
王夫人看着这两人的相处方式，估计他们在观文学宫也是这么亲密，有心想要说些什么。
已经有确切消息神威侯府将和周府联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订婚日在即，这一个月来苏黯不和周清羽在一起，反而天天和王诗诗待在一块。
但王夫人觉得他们最好还是保持距离。
他们天天黏在一起，周府会怎么想？
就怕周府因此感到不满，和神威侯府产生间隙。
王夫人是最不看好苏黯跟王诗诗的，她不认为苏黯会放着娴雅淑静、知书达理的周家长孙女不娶，反而看上自家愚蠢的闺女。
但是想到上午发生的事，犹豫了半晌王夫人终究没有开口扫了闺女的兴。
她这傻闺女，现在估计还抱着幻想苏黯和周清羽能退婚吧。
还是太天真了。
关于苏黯的事，王夫人前不久和王诗诗聊过。
王夫人看出了王诗诗对苏黯实在是一片痴情，于是暗示她可以用一些非常手段来达成目的。
王诗诗没有听懂她的暗示，居然准备慢慢用自己的真心打动苏黯。
王夫人也不好说的太明白，毫不掩饰的教唆女儿去做这种不光彩的事，这样总归不太好。
不过你和周清羽比本就没有优势，又不敢豁出去给人下药，凭啥觉得只要陪伴在你家苏黯哥哥身旁他就会选择你呢？
正觥筹交错间。
忽的，苏黯放下酒杯。
他的两具身体都是由一个意识掌控，之所以能分别处理不同的事情，只不过是一心两用罢了。
故而当发生了某些事情，让他的心境剧烈波动之时，苏黯的一心两用就会受到影响。
司马玥什么时候发现他的真实身份的，他没有察觉，但这不重要。
重点是极阴之体。
司马玥身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体质？
他一直不知道。
也是，前世她失踪的时候，自己还不过是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而这一世直到现在他境界也不高，所以一直没有察觉出来。
极阴之体是特殊体质的一种。
只要是特殊体质就很罕见，基本上都是百年甚至千年都难得一遇。
比如说苏婉额心的火焰印记，就是未觉醒火灵道体的标志。
火灵道体拥有者往往天赋极佳，亲近火元素，是天生的火术师，哪怕修武习剑，苏婉也能很轻松掌握所有的火系术法。
比如前世和苏黯有过纠葛的某位红颜，拥有幽冥之体，这是一种极其适合修行邪道功法的体质，天生能掌控天地间至阴至邪的幽冥火。
关于极阴之体。
包括苏黯在内绝大部分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炉鼎体质。
但，这个体质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苏黯隐隐记得自己前世看过这种体质的记载，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不过侯府应该有相关的记载。
而司马玥，想以极阴体质为筹码，再次回到他身边。
不求为妻，只求作妾。
甚至甘愿成为他的炉鼎。
尽管苏黯内心不想再和司马玥有牵连的想法一直很坚定，但那一刻，他的心中还是升起了犹豫与不忍。
苏黯的犹豫不是因为极阴之体。
他拥有前世的剑道造诣、拥有出类拔萃的术道天赋，拥有君上的《七极剑诀》，拥有初代剑首的《阴阳灵身法》，以及侯府的资源。
极阴之体的炉鼎功能对他来说确实有效果，但也非必须。
而且就算答应了对方，苏黯也不会将她当作炉鼎对待。
因为他的记忆深处，始终有那么一个身穿白裙的少女。
真正触动苏黯、让他犹豫的，是司马玥卑微的态度。
那一刻，他也在心中问自己，是不是对她太过绝情了？
只是，他又想到。
他现在对司马玥心怀不忍，同情于她。
但又有谁，可怜前世的自己呢。
前世成亲那几年时间，苏黯对司马玥极尽卑微与讨好，换来的又是什么。
而后南疆之乱，神威侯府分崩离析，司马玥失踪，他和苏婉逃亡至北疆。
这一路上的颠沛流离，又有谁来同情他？
苏婉死后，他背负着她的尸骨，寻找缥缈的复生之法时，又有谁垂怜他？
还有那老家伙，他为何连婉儿都要算计？
苏黯揉了揉眉心，只感觉心乱如麻。
算了，先不管这些了，还是先回侯府查阅古籍。
他总觉得极阴之体，不止炉鼎那么简单。
“王叔，侄儿有些头晕，估计不能陪您喝了。”
苏黯装作不胜酒力的模样。
刚好他确实喝的有点多，再喝就真要醉了。
“喝不了了？没事，头晕就下去休息吧。”
王烈不但没有因此感到不满意，反而松了口气。
苏黯陪他喝了这么久，这酒量都没见底。
他真怕到时候自己反而比不过，还得靠修为硬扛，那就丢脸了。
“你也别喝了，你忘了你的身体……今天就到这吧……”
王夫人对王烈说道。
“我之前怎么说也是七境武修，虽然现在气血滑落，但这一点点酒对我能有什么影响……”
王烈一脸不以为意。
“行了行了，把酒收走，还有你们两个，扶世子回房休息。”
王夫人唤来两个侍女，准备带苏黯去厢房休息。
王诗诗顿时就站了起来，将那两个侍女拦住。
“苏黯哥哥你要不就去我房间睡一晚吧，刚好睡到晚上还能在府里用膳。”
王夫人没好气的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
“小黯是要订婚的人，你是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叫人家去你房间里睡，还知不知道一点礼义廉耻？”
这种话你要说也得是私底下说啊，这大家都看着呢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王诗诗捂着头，一脸委屈巴巴的道。
“娘你说就说吗，干嘛还打我。”
果然，刚刚还抱着自己哭的眼泪哗哗的娘亲，现在又变的如往日一般了。
她那刻薄的娘啊，什么时候能对自己温柔点。
最后苏黯还是婉拒了王夫人让他留在骠骑将军府的提议，回到了神威侯府。
侯府书房。
苏黯在一排排摆放着古籍的书架上寻找。
这些书籍，或记录着上古秘闻，或记录着大陆一些重要纪事，或记录着一些比较隐秘罕见的知识。
他沿着书架的顺序，一本一本翻阅查找着古籍。
“天生刀骨、天生剑心……风灵道体、雷灵道体、火灵道体……”
“天妒之人……天眷之人……天生福源深厚……”
“幽冥之体……”
“极阴之体……找到了。”
最终，苏黯在一本古籍末尾最后几篇，成功找到了关于极阴之体的记载。
“极阴之体，只出现于女子身上，该体质的拥有者天生元阴雄厚……”
“男子与之交合，辅之以采补或双修之法，大有裨益，为最顶级的炉鼎……”
“极阴之体与阴煞之气亲和力极高，甚至超过幽冥之体、黄泉道体等体质……”
古籍中，详细介绍了极阴之体的特点。
以及记载了十几位极阴之体拥有者的生平。
大部分极阴之体拥有者，在她们自己都没意识到拥有这种体质的时候，就被大修士发现，成为炉鼎，充当采补的工具。
小部分极阴之体拥有者修炼了邪道功法，而这一部分人基本全部都成为上三境修士。
其中有一位极阴之体拥有者的生平，引起了苏黯的注意。
“赵燕，极阴之体，修炼邪道功法《阴神法》，其四境之时，于魂寂山脉遭遇识灵，与之融合，而后性情大变，喜好奸淫男子，屠戮城池数座，被当代浩然之“尺”镇杀。”
识灵，这种阴物虽然罕见，但苏黯并不陌生。
魂寂八王中的上叁·锦山王，便是一位识灵。
识灵是诞生于众生情绪和灵识中的阴物，掌管生灵的七情六欲，他们有个特点是能和人或妖融合为一体。
锦山王作为识灵中佼佼者，更是熟练的掌握了名为“七罪”的权柄。
魂寂八王上三王中，上壹最为神秘，是元鬼时期唯一存活下来的阴物，实力深不可测；上贰·邙山王：魇，世间最强大的梦魇，常年沉睡于魂寂山脉的邙山上，喜好是制作梦境。
而上叁·锦山王：姽婳，她是前世魂寂八王中唯一一位能自由行走在大陆的王。
对此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姽婳是如何突破魂寂山封天绝地大阵，来到外界的？
“锦山王销声匿迹了上千年，以至于很多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
“但是前世她突然现身于世间，而且还能自由行走在外界。”
“前世她第一次现身是什么时候？”
苏黯努力回想。
锦山王前世在大陆还算规矩，没有制造过大规模的屠戮事件，也正因如此，并没有招致人族高阶修士的大力讨伐。
当然这也和她行踪极其隐秘有关，想找到她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苏黯前世和锦山王打过交道，但是不多，没有交手的经历。
“前世锦山王刚现身的时候，她的实力似乎比较衰弱，完全不能和巅峰时期相比。”
“但在后来，有一次，她甚至和老家伙过了几招，而后安然逃脱。”
“也就是说，她现身以后，一直在做的事情是找机会恢复实力。”
“她第一次现身的时间是……那时候，自己和婉儿刚逃到南疆不久。”
“也就是侯府毁灭之后的几个月。”
“而司马玥在侯府毁灭那一晚莫名失踪，甚至前世自己找了一段时间都没找到。”
“难道……”
苏黯心中顿时升起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