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去,整个山谷里乌泱泱全是人。
斜坡上盖着长长两排半棚房舍,东面是一座又高又宽大的宅子。
整座宅子用木板钉成,四四方方的,房顶留着烟囱,四周留窗,看上去像是衙门里的牢房。
再往东面的山坡上,是成片的果园。果树已经冒了新芽,远远看去一片新绿之色。
田里应是种了传说中的新粮,有的又高又粗舒展着油绿窄长的叶子,有的拖着长长的秧苗,密密麻麻遮盖着整片田地。
还有生得圆圆的一团,开着白色的小花……
就连石堰上也铺满了开着黄花的绿植,长着团扇大小毛绒绒的叶子,还有打着卷儿的卷须。
京城来的人个个都好奇的很,不停地问东问西。
带路的是廖家酒楼一个叫铜板儿的小伙计,一口一个“我们家主”怎么怎么样,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子。
马车走得东倒西歪,将坐在马车上的人晃出一脸菜色。
肚子里早上吃得饭仿佛结成了块,随着马车晃动在胃里来回晃荡。
空气中好像能闻到一股臭臭的味道,臭得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恶心干呕、浑身难受……
旁边的侍卫兴致勃勃,“小伙计,这圆圆叶子的是什么?”
铜板儿一边走,一边回答,“那是南瓜。瓜瓤儿熟了之后,煮着吃又甜又糯。这一整片,都是我们家的。”
坐在马车里的传旨官撇撇嘴:还“我们家的”,这是他家的吗?
对话还在继续,“那个长长叶子,长得又高又壮的,是什么?”
“那是玉米。种子一个粒一个粒儿的,焦黄焦黄的。”
“那个呢?开着白花的那个。”
铜板“哦”了声,“您说那土豆啊?那个是菜,吃锅子切成片儿,或者拿猪骨头炖了,可好吃了。”
铜板眼睛突然一亮,撒丫子就跑,一边跑一边喊,“家主,家主,朝廷来人了,说是来传皇上圣旨的。”
一个窈窕的身影缓缓转过身,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袁诤面前。
他心里又酸又胀,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虽然不知道皇上为何突然想起他,将他从庄子上叫回京,让他担任此次的传旨官。
可他此时此刻,特别感谢皇上,能给他这次机会,让他在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他的裳儿。
袁诤头重脚轻下了马车,看着缓缓走来的那个曼妙的身影,喃喃唤道:“裳儿,呕……”
晃荡了一路的早餐终于在胃里待不住,一下马车,就争先恐后冲了出来。
袁诤扶着马车,吐得昏天黑地。
廖华裳暗道晦气,捂着鼻子躲得老远,朝铜板儿招招手。
铜板儿连忙跑过去,笑嘻嘻唤道:“家主。”
“你去那边沟里舀一瓢水,给那个人漱漱口。”
铜板儿踮着脚看了看那道沟,犹豫问道:“家主,那沟里的水,不是冲猪圈的吗?”
廖华裳摆摆手,“没事,你只管去便是。”
是冲猪圈没错。
现在不是还没养猪呢吗?
铜板儿很快端着一瓢水,跑到袁诤身边,将水瓢端给他,“先生漱漱口吧。”
袁诤含情脉脉看了廖华裳一眼,接过水瓢,漱了漱口。感觉口有点渴,便将水瓢端到嘴边,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
铜板儿想提醒他,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咧着嘴,一脸嫌恶道:“先生,这水不能喝。”
袁诤一怔,“为何不能喝?”
“这是冲猪圈的水咧。”
袁诤的脸瞬间绿了。
他扔了水瓢,扶着马车,哇哇吐了起来。
吐到最后,只能吐出些黄水水,还在不停地干呕。
他一边吐,一边抖着手,“你,好大的胆子……敢给本使,喝这种脏水……”
铜板儿一脸无辜,“小的只说让你漱口又没说让你喝。再说这水只冲过地面,那猪圈还没养猪呢。”
袁诤,“呕……”
不知道吐了多久,有人拍拍他的肩,“袁公子,咱得赶紧回去了。”
袁诤一愣,勉强直起身,强忍着恶心,看着身后的官兵,“回哪?不是传旨吗?”
那官兵指了指来时路,“廖夫人已经走远了。”
袁诤连忙回头看了看猪圈方向,果然没了廖华裳的影子。又看看空无一人、蜿蜒不平的山路,“走了?”
那官兵道:“唔,你吐起来没完没了,廖夫人等不及,先走了。说是回去焚香净手摆香案,准备接旨。”
官兵关切地扶住他,“你还能走不?要不还是乘坐马车吧?”
袁诤艰难地直起腰:打死他也不坐马车了。
再坐马车,他肠子都快吐出来了。
然而他从早上吃了东西,直到现在太阳西斜,又吐了这么一场,早就吐得腹内空空、两腿发软。
从养猪场到南华酒楼,路途太远。
袁诤走了没几步,就实在走不动了,只好又登上马车。
马车一晃,他又开始想吐。
但是再耽误,太阳就要落山了。
最后没办法,袁诤只好抱着一只恭桶,坐在马车里,一路吐回了乌索。
好不容易回到九道斋,结果廖华裳去了乌索学院。
只好再派人去请。
折腾了一天,直到天黑,接旨的香案才在酒楼前摆好。
袁诤已经吐得抬不起头。
传旨的任务只好交给了同行的官兵。
圣旨对廖家义举给予了极大的肯定和表彰,恩封廖华裳为三品夫人。
并昭告天下。
廖华裳接完旨,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袁诤哀声唤道:“裳儿……”
廖华裳冷声喝道:“郑全,将此人扔出乌索!他若胆敢踏进乌索半步,就往死里打!”
周禹让袁诤来传旨,就是为了恶心廖华裳。
他明知是廖华裳施计杀了那些暗卫,为了大局,却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下来。
他自己不好过,也不想廖华裳畅快。
手段虽拙劣,却有效。
廖华裳确实被恶心到了。
她一见袁诤,就忍不住想要杀了他。
但袁诤是宣旨官,是朝廷信使。
斩杀朝廷信使,形同谋逆。
周禹想往廖华裳手里递刀子,她偏不如他的意。
丧家之犬而已。
郑全拱手应是,抬手一挥,立刻有两个护院冲了过来。
袁诤还要张嘴欲喊,郑全从腰间扯下汗巾,团了团,塞进袁诤嘴里。
两护院一人提手,一人提脚,很快抬着袁诤出了乌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