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城,平湖芳华洲,西湖宾馆202。
“先生您好!客房服务。”江晓蔷用右手小指将右耳的发丝稍稍后撩,露出滚烫泛红的耳廊。
她深深呼了口气,顺了顺浅灰色包臀职业套装的裙摆,双掌平面交叠虚扣在腰腹处,望了望202客房门外顺手开门另外一侧的两个男人。
两人身穿断袖竖纹常服,斜倚着墙,双双前腿微曲,后腿脚尖点地,左臂身前弯曲,右手扶在腰间,神色严肃地朝江晓蔷点了点头。
“先生您好!客房服务。”江晓蔷调整一下表情,翘起双唇角微微形成一道月牙,挤出专业的职业微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舒适又平和,她稍稍提高语调,再次叫了一声。
“稍等片刻,马上就来。”客房内传出几声微不可察啪啪啪的声音,随即一个年轻且不失礼貌的男声传了出来。
听闻先前动静,江晓云脸色发烫,咬了咬下唇,柳叶眉情不自禁颤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一副不可描绘的画面。
咔呲。
内门锁链的滑扣声,让江晓蔷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谁大白天的会扣防盗链条锁。
门外的两人却是暗道侥幸,幸好没有莽撞到拿房卡直接开门,否则打草惊蛇。
门锁的机括声沙嚓连响,门缝渐开,一张俊朗的脸先露了半边。
“我正要……哎……哟!”俊朗男子翘了翘右唇角,正要开口,突被一股蛮力嗵地一声倒撞回去。
“警察,不许动,双手抱头,蹲下,蹲下,蹲下。”守在门外的两人撞开房门,迅捷无比的从腰间拔出92式手枪。
一人举枪闪进盥洗室,一人顺势一击膝顶撞在跌跌撞撞往后退茫然不知所措的俊朗男子小腹上,同时抬枪对准了卧室。
闪进盥洗室的警察又闪了出来,举枪猛地拉开了衣柜,“孟队,安全。”
“嗯,小李,把这小子铐起来。”孟庆用膝盖压住被顶岔了气,脸色酱紫的俊朗男子,朝门外悄悄朝内打望的江晓蔷道:
“表现不错。”
“谢师傅。”江晓蔷拍了拍胸口,长舒口气,压抑许久的心跳这才砰砰砰跳得放肆起来。
“警官,你们,弄错了吧。”俊朗男子刚缓过气来,推开李祥林伸过来的手铐,惊魂未定。
李祥林咧了咧嘴,不由分说,反扭对方手臂,咔嚓一声连环拷上,左手五指从偏额插入摸向后脑勺,笑道:“哟,拘捕?“
孟庆将手枪插入枪套,右手扣了扣太阳穴附近一条埋入头发的刀疤旧伤,左手拍了拍李祥林的肩头,两人合力把俊朗男子拉起来,又将他摁蹲在床脚。
李祥林朝孟庆点了点头,戴上手套,四处搜寻。
江晓蔷探头探脑望了一眼卧室,没有看到想象中的痕迹,这才打开执法记录仪,跟了进来。
孟庆掏出自己的警官证和搜查令在俊朗男子眼前晃了晃,再拿出一张照片比照了一下他的正脸,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你,贾行云,我们是平湖派出所的,接到群众举报,今日丰渚园琥珀文物展失窃的荷叶双雁纹配饰你是重大嫌疑人,跟我们走一趟“。
贾行云一听,眉头紧锁,反而冷静下来,想要去挠眉头的不适,却是发觉上了手铐,只得曲着双臂,抬起右臂蹭了蹭眉心。
他望了望在场的三人,鼻息无意识发出一声轻哼,皱眉道:“荷叶双雁纹配饰?被盗了?”
江晓蔷眉眼一跳,望了望床上散落的书籍,隐隐看到诸如历史,鉴定,考古等字眼的封头,心中充满疑惑。
这个叫贾行云的嫌疑人,一点也没有被捕的慌乱,除了刚开始措手不及的反应,现在反而冷静得有些太过寻常。
事过反常必不寻常。
江晓蔷挺了挺腰,仔细观察,想从孟庆身上学到一个老警察的手段。
“孟队,果然是他。”李祥林从沙发靠背后面掏出一个白色系绳,亚麻灰色的宝石袋,打开一看,脸上充满惊喜,凑到孟庆眼前,“跟失窃的图片资料一模一样”。
只见一块黄褐色,略呈椭圆形,整体雕刻成荷叶状的东西出现在贾行云眼中。
“不可能。”贾行云嘀咕一声,继而用肯定的语气道:“荷叶双雁纹配饰出自陈国公主墓,荷叶上憩息一对鸿雁,前后相错,长颈,双翅并拢。长7.3厘米、宽4.7厘米、厚2.1厘米,横向穿孔。快给我看看,这一块应该是假的。”
江晓蔷倒抽一口凉气,现在的文物窃贼都这么博学的吗?
“你小子想太多了,这么重要的证物怎么可能再过你手。”李祥林鄙夷一声,将宝石袋递给了孟庆。
“你们什么人?”一声苍劲有力的质疑声在门外响起。
202的动静惊动了西湖宾馆2层楼的客人,不知何时,门外围了一圈人,一个头发黑灰带白,衣着质朴,精神烁烁的约莫六十的老人闯了进来。
孟庆皱了皱眉,略带责备望了一眼正埋头蹭脚尖的江晓蔷,暗道还是差点火候,这种情况早就应该拉起警戒线。
“警察办案。老人家,您请出去。”李祥林硬邦邦回了一句,站起身来,快跑两步,渐渐缓下脚步,挡在老年人身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刘教授!老师?”贾行云扭了扭腰,两脚掌外八字一撑,伸出右肘杵在床沿边,还没站起又被孟庆按了回去。
“老实点。”孟庆低声轻喝,不怒自威。
贾行云一屁股蹲复又坐了下去,刚提起来的一口气又憋了回去,憋得他满脸通红,此刻,却是顾不上那么多,高声道:“老师,琥珀文物展出事了,荷叶双雁纹配饰疑似被盗。”
“什么?”刘青山惊叫一声,一把呼啦开李祥林,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贾行云身前,看到他手上的手铐,蜡黄的脸色浮起一层黝黑,伸出满是烫伤斑纹痕迹的左手,指着贾行云望着孟庆道: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你们想要干什么?知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
三句语气急促的干什么把孟庆质问得火气直冒,心道,哪里来的劳什子破叫兽,倚老卖老?
想归想,孟庆行动上放低姿态,嘴上却是说道:“老爷子,我们接到群众举报……“
刘青山挥了挥手,怒极反笑,气吁吁指着孟庆,只差戳到他鼻梁,道:“你说小贾监守自盗?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贾家与内蒙文化厅合作,全国各地举办陈国公主墓的琥珀文物展不下数十回,老头子我好不容易争取到鹅城展览的机会,你们想毁了不是?你们领导拍着胸膛保证万无一失,转眼就来人把小贾给拷了?还说小贾盗取荷叶双雁纹配饰,脑子呢?“
以孟庆的职业感知,事情大条了。
却也怪不得他,丰渚园的琥珀文物展,虽在平湖举办,却是市局直接接手,平湖派出所孟庆,只能说,他级别不够。
知其事,不知其内幕。
一封图文兼具,指名道姓,地址详细的举报信令从不马虎的孟庆马不停蹄赶了过来。
结果,看似不妙啊。
孟庆朝李祥林和江晓蔷使了个眼色,不着痕迹退到一旁,摸出一款四角磨出原白色的菊花手机,拨通了市局老领导的电话。
道明来意,电话里传来一通怒骂,孟庆咧了咧嘴,把电话拿离耳边,尴尬笑了两声,老脸一红,却也是硬气着小声道:“师傅啊,你是知道我的为人,证据确凿,叫我放人,人民警察的职业操守呢。“
电话里又是一通怒骂,只说了一句“你小子等着,别挂电话“。
对面一阵忙碌,似是在和什么人通电话,未过许久,略显疲惫的声音再次从电话里传来,“孟铁头啊孟铁头,我说你什么好,回回要我给你擦屁股,你这个毛毛躁躁的性格能不能圆滑点,算了,说了你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改过,老子不说了,气死我算球。这么着,事急从简,既然贾家的小子认定荷叶双雁纹配饰是假的,你把他带到丰渚园的琥珀文物展厅,那里多的是专家教授,只要他说的没错,把人给我放了。“
孟庆点了点头,认同观点的同时,不忘提醒,“那举报信?“
“我说你是不是猪脑子,啊!哎哟,气死我算了,都是老警察了,还要我提点你?以后别跟人说你是我带的。
这有什么好问的,查,彻查,如果小贾洗脱嫌疑,这摆明就是个套,说不定能牵出文物走私这种大案。“
孟庆挂上电话,摇了摇头,不知想到什么,嘴角撇起一股笑意。
“贾先生是吧,不好意思,在你洗脱嫌疑之前,我只能说你还是嫌疑人,这么的。证物,你,我们,去丰渚园的琥珀文物展厅,如果证明这块荷叶双雁纹配饰是假的,不排除你是被栽赃嫁祸的可能,但如果证明是真的,你就要作为盗窃文物嫌疑人被带回所里,你可明白?“
贾行云举了举手中的手铐,却不生气,语气平淡地笑道:“我能理解你的坚持,但我会用事实证明我的清白。还有,这玩意可以不戴吗,虽然挺别致,但是真的膈手。“
孟庆朝李祥林点点头,示意他可以打开。
李祥林的动作谈不上轻柔,也谈不上粗鲁,寒着脸,例行公事完成了任务。
贾行云左手捏了捏右手手腕,还煞有其事对着亮光照了照,朝李祥林动了动嘴皮,却是转念,朝孟庆说道:“手艺不错,警察同志辛苦了“。
嚣张,这是江晓蔷的直观感觉。
淡定,这是江晓蔷的第二感觉。
她眼角瞟到床上的古书,心道,能自信地把荷叶双雁纹配饰讲解得这么详细的人,莫非?莫非有传说中的金手指?
江晓蔷愕然,内心阴晴不定。
不知想到什么,突地愣在原地,一抹殷红爬上粉颈。
她很不自然地瞟了瞟贾行云,再生硬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悄悄往后挪了挪脚步,机械性地将半个身子侧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