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沈阔身后几个年轻瓜娃子看见吴志城被人救走,一个个跃跃欲试。
“大将军,要不要追?”有人问。
沈阔只是盯着白影消失的方向,轩起眉头,沉默不言。
有人等不及了。
“我去,定把吴志城给带回来!”
“我去,顺便把这个多管闲事的人给做了!”
沈阔眼角一抽,回身睨着身后之人:“做了?你知道来人是谁,就在这里大言不惭?”
年轻的甲兵见大将军脸上有讥讽揶揄之色,知道自己刚才这话说大了,收起刚才的猖狂,变得小意:“来人是何方神圣,敢与万神台作对?”
沈阔冷哼一声:“你们可听说一首诗?苦雨淅沥斩严霜,长空万里翻曙光。雄风一展谁争锋,疾飞似电傲碧空。”
年轻甲兵们齐齐变色。
“他是逆贼公孙日月?!”有人禁不住,惊呼出声。
公孙日月在万神台可人人唾骂,这首诗自然也人人知晓。
这是神后给公孙日月加封三品正神时赐写的诗。
公孙逆贼真是可恶可恨,丧心病狂,将屠刀伸至神皇皇室,怎堪配神后赐诗。
众人每每议论起皆嫉恶如仇,但是他们心里清楚,神后这首诗并非夸张,而是写实之作。
整个先神洲,没人比公孙日月轻功更好,更会飞了。
微末小神,也敢在此口口声声说“把人给做了”,不是大言不惭是什么?
所以,沈阔身后那些人一时都蚌埠住了,谁还敢出头。
沈阔轻笑:“你们是初生牛犊,也不必谈虎色变。这次带你们这些瓜娃子出来,就是想让你们练手,见见世面的。”
“是。”年轻的甲士们齐应。
“吴志城活不了了,不必追。公孙日月那贼,也蹦哒不了多久了。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先救小乔,然后出发。”
“是!”甲士们这一声呼应,让脚下的土地都微微颤动。
……
……
东皇墟的众人彻底懵了。
万神台的人气势汹汹而来,吓得他们胆战魂裂,以为全墟人,都要在交代在这里了。
五凤亭长老张玄、长生殿长老许道人爬到再次降临的两位九品神明面前,给他们擦靴揩尘,声泪俱下,嗑地求饶。
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吴志城一人包藏祸心、与逆贼勾结云云。
东皇墟的门徒也哭成一片。
有为代掌门吴志城重伤不知生死伤心的,有为前路不知福祸吓的,有的是见自己家长老都哭了,觉得自己应该拿出相同的诚意来的。
一时整片山野鬼哭狼嚎,好不凄凉。
可是这两位九品神只是捞起山门前那个血人,二话没说,转身便走。
“毒蛇已除,尔等好自为之!”空中,飘来沈阔如雷鸣一般的声音。
骤惊骤松,众人瘫坐在地。
缓缓地,他们当中有人恢复了一点神志。
代掌门与逆贼勾结这件事震撼人心。
但还有另外一件事更加震撼人心。
自家代掌门跟一个九品神明大战一场,好像各有伤损?
若不是大将军沈阔插手,代掌门就把九品神明给杀了!
上次的两具五品神明尸首和这次事件,像颗种子,埋在部分人心里:
万神台并不是无坚不摧的,他们的实力也并不是全部都深不可测,仙和神对战,并不是只有挨打受死的份!
神,也会死!
既然会死,就绝对不是不可战胜!
……
……
吴志城竭力一拼,脏腑受损,眼睛也受了伤。
无论他怎么努力,只看得红彤彤一片,人影也是模模糊糊,始终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日月,是你吗?”吴志城声音破碎。
这其中蕴含的是深刻的期待、渴望,还有愿望没有实现而性命将歇的无限不甘。
子明的嗓子受过伤,声音嘶哑,远不是从前模样。
可是,吴志城知道,会对他说“我来迟了”这句话的,这个世上只有公孙日月了。
“是我。”子明道,“先别说话,你会没事的。”
两串浊泪从吴志城眼角滚落。
“不说,我怕……再也没机会了呀。”吴志城道。
子明眼眶通红,携着吴志城飞落于一处峰顶。
此处并不如仙家神境那般云雾缭绕,清气逼人,仅是凡界非常普通的小山峰。
针叶树、山楂、青枣、香桦、鹅耳枥、梓树、花梨、玉叶金花……名贵的、寻常的,各色树种随意散落,没有刻意的修整,没有人刻意地厚此薄彼,在万丈晨曦中各自生长,各自欢喜。
子明轻轻将吴志城放下。
吴志城疼得闷哼了一声,鼻唇、眼角的血丝已经干涸。
虽有子明捏的止水决,吴志城身上没有再出血,但他体内没有一处好地方,哪哪都烂了。
“我们现在在景清山。”子明道。
吴志城猩红的双眼迸发出一阵浅浅的光彩。
景清山。
这是出现在他画中最多的地方。
在这里,他们俩曾对酒当歌,遥看星河,切磋对招,整整十年。
“虽然这十年对你来讲……或许只是漫长的人生中微不足道的十年……却……是我记忆中最快乐……最珍贵的十年。”吴志城道。他的嘴唇,像口枯竭的泉眼,干巴巴的。
“并非微不足道。”子明道。
吴志城脸上,涌起一阵平静的笑意。
“云雨、云风的尸体……是你送到东皇墟的吗?”吴志城喘息了几下,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子明双眸晦暗:“不是,当初我将他们扔到了罗浮洞。不知是谁挪了地方。”
吴志城似松了一口气:“不是你……便好。我真怕……坏了你的事。”
子明摇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吴志城像得了老师夸奖的小孩子:“对吧,我已经做得很好了吧……你看见了吗?……我……我将那个不可一世的九品神狠狠咬了一口……我没有……乖乖让他踩死……你跟我说的,这世间、这天道生我一场……绝不是只给神明……当蝼蚁的。”
“嗯,你做得很好。”子明眼中压抑着泪意,拳头紧握,指甲扎破了掌心。
“神主啊……您养我一场,又教我十年……我什么都还没帮您做过……志城,死不瞑目啊!”吴志城一把抓住子明肩膀,情绪激动,呼吸开始紊乱,瞳孔一会缩,一会散。
他的脸上神情,时而难过得无法言喻、想痛哭流涕,时而好像徜徉在温情里,平和,详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