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州,陈府。
陈柏文早已回了洋州,深秋的第一场雨如约而至,南方的秋日也因为这场雨,原本还算温暖的秋日竟也添了几许秋天的凉意。
陈柏文沉默地看着窗外被雨水清洗得干净透亮的树叶,漆黑的眼眸中再也不似往日的冷淡,竟染了一点点雀跃的光泽。
“主子,陆小姐的船明日便能停靠在东门渡口。”九意抱着一摞画像,跌跌撞撞进屋禀报。
说话间,手里的画像一个没拿稳,哗啦啦落了一地。
一张画像的卷轴滚了开来,整个画像直直铺在了陈柏文脚边。
画像上的女子长着温婉可人,眉眼如画,眼眸清澈透亮,透着小女子的娇羞。
陈柏文皱了皱眉,面无表情说道:“又是母亲送来的?”
九意知道自己主子不喜欢这些,但夫人的话他不敢不听,他慌乱地将地上的卷轴收拾好,哭笑不得:“公子息怒,夫人的意思属下不敢不从,夫人说了,这些都是洋州适婚女子的画像,让属下一定要亲自交到公子手中,夫人还说,公子年岁已经不小了,跟您同岁的陆家大公子都成婚有子了,就连比您小的陆大小姐都已经被赐婚,您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伴在侧了。”
自从陈夫人知道京城陆家的境况之后,便放出了陈府要选少夫人的消息,这些日子,陈府的门槛都快被媒婆踏破了。
陈柏文从京城回来后,陈夫人便每日拿着画像不厌其烦地来找他,陈柏文不堪其扰,只得命人守住他的院子,不准他母亲进入半步。
九意也知道自家主子不喜欢这些,可夫人的命令他不敢不听,毕竟她是这府中的主母,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就算是陈柏文的贴身小厮又如何,他的月银可是主母发的。
陈柏文看了长意一眼,道:“你是我小厮,什么时候听母亲的命令行事了?”
九意额角跳了跳,他就知道自己不该听了夫人的话,得罪了主子他能有什么好处啊。
他干笑两声道:“属下自然是以主子为先,属下只是觉得夫人也是关心主子,而且主子身边也确实需要一个贤内助!这些年主子东奔西走,身子也不好,这好不容易身子好些了,夫人心里高兴,自然想着含饴弄孙的事。”
陈柏文转头看向窗外,没有回应九意的话,却是半阖着眼,漫不经心问道:“九意,你如今的月银是多少?”
九意心头一喜,夫人说过只要他说动公子从这些画像中选一个女子,她便赏他文银百两。
公子这般问他,莫非是被他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说动了,他心里暗喜,若公子给他涨月银,再加上夫人的赏赐,他成亲的彩礼钱便可以凑够了。
他咧着嘴回应陈柏文:“夫人心善,体贴属下这些年贴心伺候公子,属下的月银与府中管家一样,每月有十两银子。”
“十两,倒是不少!”讥诮地勾唇,陈柏文看了他一眼,“比起我这里,你好像更听母亲的话,不如这样,从今日开始,你的月银降为三两,去母亲院中做些杂役?”
九意一噎,惶恐地看向自家主子,他慌忙摆手:“不.....属下是主子的小厮,夫人院中有的是杂役,属下誓死效忠主子。”
“效忠?”垂下眼眸,陈柏文冷淡道,“可我不需要一个三心二意的小厮!”
三心二意,公子是会读心术吗?
九意很慌,明明方才还神色淡定的公子,怎么就突然冷了脸。
莫不是因为自己顺了夫人的意,拿了这些画像过来?
可他明明是为了公子好啊?
他不明白,原来公子是因为生病不能娶妻,可公子去了一趟京城,找到了神医,病情已经控制住了,只要平日里多加注意,这病不会再轻易发作了。
陈柏文见他六神无主,知道他还是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他指了指那些画像,冷冷道:“我如今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娶妻之事不在当下,这些东西你当如何处理才好?”
果然他生气还是因为这些画像,九意迎着陈柏文的目光,终于说出了那句他最想听到的话:“我这就拿到后院去烧掉。”
陈柏文看了他一眼,道:“母亲那里你当如何回话?”
九意眉梢高挑,立马道:“属下笨手笨脚的,一时间没拿稳,经过荷花池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画像掉入水中,都毁了!”
眉目舒缓,陈柏文抬了抬下巴:“甚好,明日去库房领十两银子。前些日子我不在府中,你处事谨慎,府里府外帮了不少忙,算是对你这些日子的赏赐。”
九意闻言,喜上眉梢,忙拱手道:“多谢公子!”
“对了,孙木烟那边情况如何了?”
九意正色道:“她一门心思想要复仇,但没有得手,被陆小姐发现了,如您所想,李煜将她留在了身边!”
陈柏文闻言轻笑:“她还是如以前一般聪明,那点小伎俩如何骗得了她。”
“只是,她何时学了医术,这么隐秘的下毒手段都能知晓,倒是长进了!”
九意知道他说的一定是陆小姐,他忽然发现,自家公子一向冷漠,但只要提到陆小姐,他脸上总有笑意。
公子这么多年都不愿意娶妻,莫非....莫非是在等她..
可是......她不是已经被赐婚给九王爷,非公子的良人啊。
九意心头一震,被自己这个想法惊了一跳。
不会的,公子见陆小姐还是小时候,怎么会呢?
见陈柏文朝他看过来,九意忙笑着掩饰自己的尴尬:“公子说得极是,陆小姐从小就是聪明伶俐的主,属下记得小时候她点子最多,公子小时候身子不好,老夫人总将公子困在府中,自从陆小姐来了之后,每每逗得老夫人开心,哄着老夫人让公子出去玩!”
陈柏文笑了笑:“祖母年岁大了,总说这府中沉闷,她来了这府中也就热闹了。”
九意点头道:“自从收到陆小姐的来信,说要来洋州,老夫人面色都红润了,整日里念叨着陆小姐的行程,老夫人是打心眼里高兴。”
不只是祖母,他也是打心底里高兴的。
虽然去了一趟京城,好几次他想要隔着远远地看上她一眼,但又怕见了之后自己再也舍不得回来,他终究是忍下了那股子冲动。
只是不知道再次见到她,她是否还如小时候那般与他亲近。
他知道如今她已经赐婚他人,他不该多有妄想,只是那份不甘历经两世,又如何能轻易放手?
老天待他终究是不公的,让他重活一世,却还是赐予他一副孱弱的身躯,让他在无能为力的时候不敢去靠近,在他拼尽全力走到她面前时,她身边却已经有了人。
陈柏文看着窗外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内心如同这场秋雨一般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