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婧马上转头看着庞振，就看着他，也不说话。
    庞振也不知道是真的点背还是被许婧的注视搞得心烦意乱，三把牌把把稀烂，把他搞得烦躁不已，只能退出游戏。
    但他还是盯着电脑，鼠标不知道在点什么，咔咔咔一直响，就是不肯转过头跟许婧对视。
    “庞振，”许婧终于开口，“你说杨东健是小人。”
    庞振笑了，“怎么，你要去告我状？我说你你们女的别太小心眼，我们男的之间的交情不是随便几句话就能挑拨的，我又不是只在背后骂他，当面我也骂，骂得越很关系越亲知不知道，我组里谁不是狗东狗东地喊他。”
    许婧不理他前面那些小心眼的污蔑，只抓她想要的重点。
    “你们早上去看场，都有谁？”
    “干嘛？”
    “问问，这总不需要保密吧？”
    庞振哼了一声，“我，狗东，舞美，灯光音响那些人，都去了，怎么的？”
    “你们都骂他狗东。”
    “是，我就问你怎么的，你要拿这个说事？”
    许婧走到庞振身后，“庞振，杨东健外面那个公司是不是给底下人的待遇不好？你给他在童愿套钱，他是不是没额外给你劳务？”
    庞振点鼠标的声音停了。
    庞振第一次从杨东健那边接包是大二的时候，一个后期的活儿，给某个政府部门做宣传片。
    当时杨东健还在资本积累阶段，没钱置办资产，自然做不了大项目，勉强搭了个录音室接声效后期的活，这时候连一盏灯都买不起。
    但杨东健擅长拉关系，这是他最大的优势，最大的资本，各种论坛展会轮着去给人发名片，态度特别好，有活儿不嫌小，干活卖力，要价低，慢慢有了一点名声，最后终于到能接政府外包的程度。
    虽然这个包也是某个高校老师转给他的，他再往下分包，油水大头自然给了那位老师。但是政府项目，预算那就从来不是事儿，宣传片这种东西又早有成熟的模式，成本低技术含量也低，就是人家分下来的也足够吃饱。
    这个项目庞振三天就弄完了，杨东健给他转了五千，还请他吃了顿饭，庞振觉得挺值。
    后来知道杨东健自己分到了三十几万，那个高校老师嘛，就不好说了。
    庞振当时听到这个数字就笑了，只要找对门路，钱来得真的太容易。
    他才不会找杨东健质问他分账的事，也不觉得活都他干了结果钱的大头没拿着，不公平，不服，杨东健应该多给他钱。
    这个包能到庞振手上，这个钱能让他赚到，已经算很公平了。
    庞振之后一直从杨东健那里接包，眼看他一步步起来，自己也捡了不少漏。
    按说他应该很感谢杨东健，杨东健算他工作上的贵人。
    但许婧就是从他一刻不停的背后嘲讽杨东健的行为看出来，他一直看不上杨东健。
    庞振跟杨东健不是铁板一块，许婧就有机会利用……或者说，跟他合作。
    隔天早晨许婧上班，跟殷筱晓对接她安排来的面试演员。
    殷筱晓这个商务的职务范围也模糊，公司人少，什么人都最好身兼多职。
    许婧特意让卫茹和梁瑞晚点来，早上不必起太早，演员面试前十几分钟就行，忙中尽量多给他们争取这种小小的福利。
    杨东健路过许婧问：“小许剧本改好没有？还要看演员？不要轻重不分啊，赶紧把剧本改好过审，你的时间可不多。”
    许婧朝他笑笑。
    上午十点人员到齐开始面试，地点仍是童愿那个会议室，演员按面试角色分组，一组一组进，读剧本、试戏、了解个人情况，按部就班地进行。
    大约十点一刻，有两个身材结实的年轻男人走进童愿办公室。
    杨东健看到他们神色一怔，下意识想站起来，但很快回神，反而更加严实地缩在电脑后面，假装事不关己。
    两人问谁是殷筱晓，殷筱晓一脸懵地从手机上抬起头。
    两人自报家门，是之前跟她对接过的灯光声效公司的技术人员，他们是来讨薪的。
    殷筱晓不愧是专业商务，迅速判断杨东健外面公司的人不打招呼就上讨薪十分可疑，不知是谁的指使，没有马上把杨东健拉出来让他自己解决，而是谨遵流程，请他们到小会议室稍等，她去找财务，在童愿也就是hr，毕竟身兼多职。
    殷筱晓hr和讨薪二人组进入小会议室之后不久，杨东健就假装倒水走到靠近小会议室的饮水机。倒完水也不走，就在那儿喝，留个背影，但是明牌偷听。
    讨薪二人组追讨的是上一期小英雄ip改编的尾款，他们也是合同工，一个项目一签，项目尾款不结他们的工资也没法发。
    殷筱晓和hr表示不可能，上一期小英雄都是去年的项目了，尾款年前就结了。
    讨薪二人组拿出模糊了头像的聊天记录截屏，一个看起来是主管的人白纸黑字说了是因为童愿没结尾款所以发不出工资，还在讨薪二人组咒骂的时候给他们帮腔，用词非常阴损。
    hr这边也有证据，马上甩出打款单据，力求澄清你们的劳资纠纷跟我们童愿没关系，要闹回去闹，千万别在我们这生事。
    讨薪二人组面面相觑，要求给他们拍一下打款单据，他们要回去核实，hr同意了。
    杨东健在这时候站不住了，推门进屋，让殷筱晓和hr出去，他来对接这两个人的问题，刚好截住讨薪二人组拍照的动作。
    殷筱晓和hr离开，小会议室的门掩上，隔音效果跟许婧他们那个大会议室一样都不怎么好，但是房里的人刻意压低了嗓音，只有零星几个词漏出来，什么亏待，什么私吞，什么我们也不想。
    谈到越后面小会议室内的声音越低，杨东健与讨薪二人组对坐在会议桌两边，看似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忽然杨东健站起来，丢下这两个人走到大会议室门口，敲门，推门，探头，“小许，你出来一下。”
    大会议室里正在欢声笑语地读本子，气氛热烈，许婧看起来非常投入，抬头的表情快乐又无辜。
    “怎么了，我这里还没结束，要不等孩子这组完了的？”
    杨东健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人，他的日系文艺青年风格的外表是特意选择的，适合他，也容易让人相信他在艺术上的“权威”，相信他懂行；而他本人在职场上的待人接物，只要他想，就很容易获取人的信任，比如面试时的许婧，比如儿艺的那位杨女士。
    杨东健做出一个略微有歉意又有点着急的表情：“抱歉，事情很突然，但是问题不大，找你了解一下情况，很快的。”
    他环视大会议室内所有人，歉疚地躬身点头缩脖子，“抱歉抱歉，就借你们导演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请许导给我救个急。”
    他姿态这么低，许婧当然要给他个面子，跟他出去了。
    杨东健没有带许婧到小会议室，反而一路把她带出公司，走到三楼的楼梯间，消防门又厚又重，阖上之后外面什么都听不见。
    只剩两个人，杨东健怒极反笑：“你搞我是吧？”
    许婧继续装无辜，今天面试演员让她发现自己其实对演戏挺有兴趣的。
    “怎么会，”许婧说，“您让我改剧本，为了好过审，我新构思的大纲自然要尽量靠近庞振那版，加更多灯光更多音效。您之前不是让我不懂的多问同事吗，我就问庞振要了灯光声效公司的联系方式，直接跟他们对接，了解了一下以前的合作情况，顺便和他们交流了一下我们公司每年在他们那儿花了多少钱。他们好像很惊讶我们每个项目的预算比他们以为的要更多，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好吧，许婧承认自己演技不是很好，无辜演不出来，只剩下阴阳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