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龙接应卡玛回到临时隐蔽点时,已经是傍晚了。
女游侠的脸色很难看,仿佛遭遇一场剧烈的战斗,脸上的油彩因为汗珠的存在几近溶化,墨绿的唇色晕开变浅了,仇龙没看到她身上有打斗的痕迹,他幽灵的感知发现卡玛的内外肌肉处于极度疲劳的状态。
“卡玛女士,请问有什么新发现么?”仇龙凑上前问。
“幽灵,不要靠那么近,我想回去再说。”女游侠的态度不是初见时的冷漠,而是疏离,仇龙明显的察觉到了,他没再多说。
临时隐蔽点在一处灌木从中,德鲁伊利用附近的植物搭了个小窝棚,像仇龙生前见过的迷彩帐篷那样。
“樟屯被舍伦人包围了。”卡玛一进窝棚,就坐在了距离门口最近的草铺上。
“怎么可能?”
“还有多少生还者?”
魔法师帕瓦双眼紧闭,不知是不是在冥想,阿洛缇和泰纳科特分别问到。
“樟屯的族人们启动了巨藤工事,暂时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看情况,舍伦人的围攻开始没多久,不算外围的岗哨卫兵,围攻营地大概有一千两百到一千四百人,有四五百名舍伦王国骑兵,其他的都是雇佣兵。”说着,卡玛抽出了两尺长的反曲刀,用一块巴掌大的兽皮,细细的拭着。
“有舍伦骑兵,会不会是袭击过弦村的那支部队,卡玛大人,您有看到我们的族人被俘虏么?”
除了埋藏心底的血海深仇,阿洛缇往日里展露出的都是营救族人的执念,女游侠心知肚明,她沉默了一会儿,为了开口时能有个镇定的语气。
“被俘虏的女人小孩大概有八九十人……”
“太好了,敌龙者,你听到了么,我们终于赶上了!”没等女游侠说完话,精灵少女迫不及待的说到。
“但是舍伦人开始跟奴隶商人发卖这些族人了,今天他们已经运走了十几名孩童,就在我潜入进去的时候,剩下的人也许会在几天后被买走。”卡玛轻声说完,望向少女的目光含着一丝忧虑。
“不,不能让他们这么做,我们要想办法把商队截下来。”阿洛缇焦灼的眼神在每个人脸上都停留了片刻,她多么渴望大家都马上赞同自己的计划。
“要是舍伦人把奴隶分批运走,我们该怎么救,袭击每一批商队么?”仇龙把问题抛回给精灵少女,她要学会为自己的决策寻找实施的可能。
以现在五人的力量,击溃一批上百人的佣兵队,不是什么难事,可救下来的精灵俘虏,不能马上转化成战斗力,他们缺少武器装备,也许会有部分伤病需要照顾,而想再次拦截下一批运送俘虏的商队,舍伦人会早做准备,以优势的兵力抵御他们。
甚至会布好陷阱,等待五人自己钻进去,精灵这边没那么多战马可供撤离。
思前想后,阿洛缇为自己的莽撞吓出了一身冷汗,她习惯去依赖比自己强的同伴,却忘了召唤仇龙付出的代价,精灵少女沉下心,尝试着吸取这个教训。
“看来我们要作出选择了。”阿洛缇艰难的说到。
“巨藤工事是有时间限制的,它需要消耗施术者的力量和土地中的肥力,一旦停止生长,会立即枯萎木化,届时不比木头城寨结实。”德鲁伊指出了樟屯的困境,看来他比较顾虑那些尚未落入敌手的族人。
“舍伦人没有工程器械。”卡玛说。
“他们的骑兵携带有火油,有重弩。”仇龙话毕,其他人脸色阴郁。
木化的巨藤和精灵树屋若是被点燃了,就不是少许人力能控制的,或许舍伦人早就有了在战事不利时执行焦土政策的打算。
“我们能不能提前把被困的俘虏全部救出来,然后跟樟屯的族人汇合,帮助他们防守村落?”精灵少女问,她想要把族人的力量拧成一股,兴许生还的机会要大上许多。
“樟屯里面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假使粮食武器充足,又没有伤亡,我们同村民一起加上俘虏,不过只有三四百人,能战斗的青壮不足一半,我们可以坚守多久,无异于自蹈死地。”女游侠道。
“比起成为人类的奴隶,我宁愿杀敌战死。”阿洛缇倔强的说。
“学徒,不要轻言死亡,长寿的我们应该懂得生命的珍贵,只要找得到从樟屯突围的办法,送俘虏到村落里避难未必不可以。”魔法师帕伦睁眼说话了。
他们五人眼前的问题有两个,解救俘虏,或帮助樟屯突围,阿洛缇的想法很简单,把两个问题一起解决掉,但这中间要克服的难点也最多,会大大的牺牲小队伍现在这种敌明我暗的主动性。
其实为了完成牵制敌军的任务,风险最小的选择,就是躲在军营外,破坏舍伦人的俘虏交易,骚扰他们无法顺利的进攻樟屯,这样一来,说不定舍伦人会不得不集中更多的兵力来此,等到俘虏卖完,樟屯攻破,相信舍伦人亦人困马乏了。
然而这个选择非常残酷,仇龙不觉得面前的同伴们能坚持下去,此次战斗的目的是为了尽可能让多数人活下来,不是比谁杀敌杀得多,这即是他的理念。
“卡玛女士,请问您去侦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舍伦人挖的深壕,或者他们在隐蔽处开掘地洞,他们的粮草军马是怎么安置的?”仇龙想先弄清楚舍伦人营地的细节。
“营地周围主要是拒马与木栅栏,搭了几座不高的望台,不到二十尺,人类的佣兵有些疲懒,舍伦王国的骑兵舍不得在这些粗活上耗费体力。”
女游侠的记忆力格外好,她用树枝在土地上画了个缩略图。“他们的粮食来自就地征集,因此没有集中储藏,战马的数量有近千匹,分置在各个百人队小营区中。”
“马匹每日的口粮是人的几倍,他们不可能全部就地征集,肯定会有人负责牧马。”仇龙道。
“骑兵们会将马分成两批,在岗哨范围内轮流放牧,我回来时恰好看到。”卡玛补充了一句。
“那想办法联系到樟屯里面的村民吧,我有了个大致的对策,你们听听怎么样。”仇龙知道他的办法很冒险,同伴的支持至关重要。
“这个任务可以交给我,找点动物伙伴来送信。”泰纳科特毛遂自荐。
黑夜笼罩了大地,这是个郁云遮月的晚上,到了德鲁伊选好的施法时间,他坐在树下掏出了一把谷物撒进木碗里,然后用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壶倒了点清亮的液体进去,直至浸没谷物。
仇龙“嗅”到了空气中挥发的酒味,他幽灵的五官全神贯注地体味着泰纳科特的仪式,阿洛缇告诉过他,德鲁伊们使用的力量与魔法师有很大的不同,是通过侍奉神灵得到的神术。
树丛枝丫间传来拍翅膀的扑棱声,泰纳科特念念有词,一只两翼和尾色带白斑、灰背羽的鸟雀飞到了他面前的木碗旁,一口一口的吃着里面被浸得有些胀大谷物。
没有一丝魔力涌动的迹象,仇龙百思不得其解,他看得出德鲁伊在与小鸟交流,小鸟给出了正面的回应,可整个过程中没有魔法的痕迹,仿佛他们是毫无隔阂的同一物种。
难怪会说是神术,仇龙发现帕伦和阿洛缇这两位魔法使用者在对神灵的态度上截然不同,前者思想上会把魔法和神术都当成一种方法论,当成是认识世界、改变世界的不同方式,后者倾向于泛神论,相信至高无上的意志存在。
至于仇龙,他现在是个唯物主义有神论者,认为神、灵魂等是有物质和能量基础的一种客观存在,这个世界的神祗并非是绝对超于物质世界的纯粹精神存在,只是大家的叫法不同。
鸟儿把木碗中的谷物吃完了,德鲁伊对着它说了一段话,正是大家要带给樟屯村民的,鸟儿听完后,居然断断续续的用一种尖锐的人声重复了一遍,惟妙惟肖。
“这下不用担心信纸落入舍伦人手中了,即使它被箭射中了,敌军也不会知道有我们这队伏兵。”仇龙说到。
“这是嘲鸫,俗名称之为仿声鸟,她替自然女神收下了我的祭品,会得到赐福,寻常弓箭无法射落她。”泰纳科特解释到。
新加入的三人里,唯独德鲁伊跟仇龙很少说话,仇龙猜是和信仰有关,从旁人的态度上能看出来,在精灵的社会中,泰纳科特地位尊崇,尤其受平民欢迎,是生老病死场合上不可或缺的角色,仇龙尝试着多撘了两句话。
“德鲁伊阁下,自然女神会护佑我们大家么?”
“呃……除了足下以外,亡灵不是女神的造物。”泰纳科特表情尴尬的说到,他无意撒谎。
“我来自异乡,有些不太明白,万物不是皆有一死么?”仇龙问。
“是的,生死是万物的循环,骨肉腐烂后化为养料哺育新的生命,但转化亡灵会中断这个过程,且把新生命的养料夺走,如此下去万物失衡。”德鲁伊的回答言简意赅。
仇龙很久没有厌恶自己是个怪物的这种感觉了,他想起来,他从活人身上吸取到的,转化成魔力的那些能量,都预兆着新的毁灭。